阿葵其实并不喜欢吃火锅。白芷也经常问她到底喜欢吃什么,她仔细想想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就这么上不去,下不来。不过又有谁规定了人就一定要在饮食上有明确喜好呢?
随便吃了些东西后,阿葵就用凶玉玉带来的丁尼结了帐。
出门后,阿葵将凶玉玉的斗笠给它带了回去。这只大侠一样的邦布骄傲地挺腰(如果邦布有腰的话),仰面与阿葵对视:“嗯呢哒,嗯呢嗯呢~(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呢!)”
“没办法,这个年纪的孩子窜得都很快”阿葵报以微笑:“不过医生说以后复查时间能放缓了。”
“嗯呢?(不用再更换义体了吗?)”
“至少再等两年吧。”阿葵蹲下来,抱起凶玉玉:“呼,果然在四只邦布里,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她把脸贴到凶玉玉肚子上:“最暖和了。”
“喂,那我呢?我才是陪你最久的吧!”白芷不知什么时候上线了,冷不丁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你就是粘在我鞋底的口香糖而已。”
“你敢这么骂我!”白芷气得牙齿乱颤,破了音:“我要让你半身不遂!”
“得了吧。”阿葵揉着凶玉玉弹滑香软的躯干,又捏又抻:“你可舍不得。”
“嗯呢呢......(别玩我啦——!)”凶玉玉的屏幕闪成两个阵针尖对麦芒的大于小于号,肥滚滚的身躯开始挣扎。
阿葵一松手,凶玉玉摔了个皮墩。左右滚动着重新站起来,它拍拍自己流淌着火光的肚子,眨巴眼睛问阿葵:“嗯呢,嗯呢呢嗯呢?(你的呼吸器呢?今天按时吃药了?)”
阿葵一顿,耳尖微红,道:“那个......我一直都有按时吃药啊。”
“嗯呐嗯呐哒!嗯呢呃~(你以为故意离开监护人就能逃过她的视线吗!大家都知道你不会乖乖吃药哦~)”凶玉玉小手一摆,端起斗笠一角,另一手叉腰:“嗯呢嗯呢,嗯呢~(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花她的丁尼,明明你身上定制的义体就花了不少了~)”
“够了!”阿葵揪着凶玉玉的手,抬脚就走:“我冷死了,快回家!”
“诶呀,向日葵脸红了?”白芷带着调侃的尾音。
“你也滚!”
纸黄色卫衣在灰蒙蒙的雨幕中灼烧般醒目,少女攥着拉链的指节发白。墨绿色邦布踉跄着被拽过水洼,身后的充电头盖着蟠龙绕玉镯的徽记。
他们穿过步行街。闪烁的霓虹的残影在积水里扭曲成紫色光蛇,缠绕着少女溅起水花的帆布鞋。
“话说过马路要经过治安局呢。”白芷语气回冷,似乎收起了玩心:“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
“谁,治安官吗?”阿葵瘪了瘪嘴:“会被讨厌的。”
“说不定哪天你栽在空洞里的时候还得人家来救你呢!”
“到时候再说吧。”阿葵不再言语,拉着凶玉玉走过马路,拐进地铁站。
雨势渐小,然则薄雾愈浓。厚重的黑云倾身盖住了整个城市,断断续续的流下自己断断续续的眼泪,平平淡淡的隔绝了天空平平淡淡的阳光。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天中的各个时辰竟好似没有分别,都是下着点点滴滴时断时续的小雨,刮着大大小小时缓时疾的冷风。
天光不再,踩在湿润的地砖上的触感,不知怎得令阿葵感到还不如在空洞里那样踏实。
通过安检口的闸机时候,阿葵揉了揉眉心:空洞探索带来的后遗症深远而浸入骨髓。事实上,空洞侵蚀并不是一个突然的过程——某种程度上更像现在这场润物无声的雨,一点一点勾引你入怀,最后张开獠牙。
“那个女人......”坐在地铁站里的长椅候车,怀里抱着暖和的凶玉玉,盯着熟悉的天花板,阿葵心想:“她养着我到底为什么呢?难道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
车头白光灯刺破隧道黑暗,流线型车身裹挟气流呼啸进站,车窗倒影如流动的马赛克,映出站台稀稀拉拉的人影。
“如果在拍电影的话,我应该叼一根烟吧。”阿葵心里笑了几声,抱着凶玉玉站起来。
车门与屏蔽门精准对位,机械锁扣“咔嗒“轻响,玻璃屏障次第滑开。
空旷的车厢,听起来就漠然的音乐。
座椅呈冷灰色波浪形排列,金属框架在 LED灯箱下泛着幽光。原本拥挤时需要侧身而过的通道,此刻延展成空旷的走廊。广告灯箱里的明星代言人依然保持着完美笑容,却因无人注视而显得格外突兀——
——“凶玉玉,你去过星环吗?”阿葵摸着怀中邦布的脑袋。
“嗯呢?嗯~呢!(算珠珑应该去过?我反正没有。)”凶玉玉摇摇头,耳朵拨浪鼓一样。
“歌声居然有那样的力量,以太真是神奇的东西。”阿葵回忆着报纸上的新闻,那样大的东西飞到天上,只为了能开演唱会——甚至还能只凭歌星的歌声就能平缓落地。
车窗倒影与隧道灯光形成蒙太奇效果:疾驰的列车将静止的广告灯箱切割成流动的光带,偶尔掠过的检修灯在车厢地板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座椅间隙的阴影随着列车颠簸而跳动,像某种抽象的视觉韵律。
斜对角乘客的眼神在接触瞬间迅速游移,转而专注于虚拟空间。唯一相向而坐的老夫妻保持着三十厘米的标准社交距离,各自凝视窗外飞逝的黑暗。
大概在阿葵昏昏欲睡,快坐到终点站的时候,凶玉玉摇着她的胳膊叫醒了她。于是她离开地铁,离开地铁站,来到近乎城市边缘的地方。
阿葵自己挑选的住址。微风扫过地面的宣传单,晾衣绳上悬挂的褪色衣物在雾霾中泛着灰黄,与楼体广告屏循环播放的房产宣传片形成刺眼对比。
“嗯呢!——嗯呐哒......(阿葵!——你就住这种地方啊......)”
“怎么了?我还以为我每天吃几顿饭你们都能搞清楚呢。”
“嗯呢嗯呢!(才没有!虽然她确实对你很上心,但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啦!)”
“哦?”阿葵打个哈欠:“如此吗......”走过街道,钻进角落的一个单元楼内。黑暗,充盈着湿气的楼道叫凶玉玉不大适应,害怕地揪着阿葵的衣袖抖了抖;又想到自己已经做过防水处理了,才放缓脚步。
阿葵的房间藏在三楼的一个角落里。
指纹解锁时,门锁响起清脆的咔哒声。这间胶囊公寓只有六叠大小,玻璃窗上凝结着水珠,划过痕迹。阿葵脱掉上身的衣服,只留一件胸衣;后颈的脑机接口碰到充气床垫的瞬间,天花板突然亮起暖光。
房间内不算冷,哪怕阿葵脱到半裸,也不会觉得不适。
“呜呼!重新联网的感觉真好!”白芷的声音从床头的音响里传来:“呼,好久没联网了,都产生戒断反应了。”
“是吗?你表现再好点,说不定我还能考虑开放你在外面也能联网的权限呢。”阿葵摊开身子,闭着眼躺在床上。
“嗯呢!(阿葵,你怎么一直虐待白芷啊!)”
“我才没——”
“对,就是虐待!碎玉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嗯呢!(我一定替你做主!)”凶玉玉叉腰,眼睛弯成两道拱桥。许久没被叫过本名的它此刻显得有些欢呼雀跃。
“得了吧,你们。”阿葵伸个懒腰展展身体,下床走向浴室:“白芷,好好招待客人。”
浴室的门砰然阖上,响起比外面还要大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