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环这地方，人类一般都不太讲卫生。尤其是荒野之中，要是深入人迹罕至的地方长途跋涉，那就连喝的水都要精打细算——所以轮胎撵出来的道路两旁时不时就会踩到粪便。
说实话，阿葵一直觉得外环的空洞就像屎，大的小的随意地散落在土地上，蹂躏这片地区。坐在车上奔涉时，总是时不时地看到紫色的光球镶嵌在不远处。
偷来的货车在荒原上碾出深辙，柴油引擎像得了哮喘的老狗，突突声震得阿葵脊椎发麻。雷克斯没收了阿力和阿虎的卷烟，三个人嚼起了口香糖：“虎子，前面路口左拐。山的背风坡有座废矿站，老子前些年应该在那里用剩下半箱炸药。”
后视镜里，西维亚橘色的头发被风扯得乱飞，她低头研究地图的指尖却异常稳定。阿力突然从后排探身，把一把子弹塞进阿葵手里：“绳匠老妹，这是一共十六发子弹，省着点用哈。”子弹壳在碰撞中中发出脆响，阿葵看着他指甲缝里的机油，想起雷克斯说过，阿力曾为了帮他挡刀，被以骸划烂了半张脸。
“谢谢。”阿葵甩开左轮弹巢开始装弹：“实话讲，我其实不会用枪。”
“哈哈哈哈，没事儿，这东西特别好用。”在一旁的雷克斯咧着嘴：“这玩意不怕卡壳。”
“来，我教你。”雷克斯帮阿葵收拾好子弹，握着她的手掐住她的虎口：“握紧了，先别摸扳机——主手虎口卡死这儿，副手从底下托住，可得夹紧了，就跟抱崽子一样。”
老雷接着扳起击锤，咔嗒声惊得阿葵缩了缩脖子：“想准点就先拉它，跟扯牛尾巴似的往后拽；然后食指轻轻扣扳机，就像剥鸡蛋壳那样。别怕累，这枪没那么娇贵，卡壳了也别怕，再扣一下扳机，轮子自己会转。”
“我想开一枪。”阿葵试探着将食指放在扳机上：“可以吗？”
“行！”老雷接着教她，把她的手扶起来对准早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户：“瞅见前面这小尖尖了不？那是准星，后面的缺口就是给你用来瞄准的，把准星搁在缺口正中间，对齐了！”
“就像你穿针引线把针孔对准线那样，对准了就朝着靶子打。离得近的时候啊，甭管那么多，直接把枪口抬到大概胸口那位置，凭着感觉扣扳机就行，跟你平时赶个苍蝇似的，随手一挥就行。要是远了呢，就老老实实对准了，心里默数一二三再扣扳机，手要是抖啊，就把胳膊肘夹紧，跟你怕东西掉了似的夹紧咯。”
忽然轮胎碾到了什么东西，大概是石头什么的吧。阿葵屁股一颠，或许是因为早就想开一枪了。
一声巨响。
扳机扣下的刹那，枪管像条猛然甩头的毒蛇，后坐力顺着腕骨撞得她骨头发颤，却让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不是疼，是快感从骨髓里往外涌。硝烟味像把烧红的刀剜进鼻腔，她却狠狠吸了口气，让那股子硫磺味在肺里炸开。
枪声如炸雷般在耳边爆开，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反倒绽放出一种近乎狂乐的兴奋神情。
“啊！——”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阿葵装作深呼吸的模样。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没松开，枪身因为余震还在微微发颤，倒像是她脉搏的延伸。
手腕被震得发麻，可她偏把枪口举得更高，让弹巢旋转时的金属碰撞声敲进耳膜。
“可以再来一遍吗？”阿葵自己扣下击锤换一颗子弹：“这玩意儿好像在咬我！”
雷克斯看着阿葵这副模样，大笑起来：“哈哈，你这小丫头还挺有劲儿！行，再来一枪！”阿葵深吸一口气，按照雷克斯教的方法，再次瞄准窗外。这次她的手没有那么抖了，稳稳地扣动扳机。
“砰！”
又一声枪响。
迎风吹着头发。第二次开枪给阿葵带来的不是惊吓与慌乱，反倒给她带来一种莫名的兴奋。
“原来枪是这样的。”阿葵心想，开始退弹：“比洛洛克好玩。”
车轮碾过风化的岩石，发出碎石崩裂的脆响。阿葵握着发烫的枪管，指腹还残留着开枪时的灼痛。雷克斯踩下刹车，生锈的车门“吱呀”裂开缝隙，荒原的冷风向车内灌来，卷着沙砾在脚垫上堆成细小的金字塔。
“到了。”雷克斯扯掉安全带，金属扣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采矿站的铁皮外墙像被啃食的骸骨，锈迹斑斑的窗框里黑洞洞的，玻璃早被风沙磨成齑粉。阿虎第一个跳下车，靴底碾碎门口的枯骨——不知是动物还是人的，在日光中泛着磷光。
来到矿站，雷克斯熟练地找到了存放炸药的地方。那是一个隐藏在角落里的小房间，门已经半掩着，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雷克斯推开房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在里面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那半箱炸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果然。”
“西维亚，你带绳匠去检查北侧隘口。”雷克斯把炸药拿出来，炸药箱碰撞出闷响：“阿力，把车倒到岩缝后面，别让探照灯扫到。”
他转身，冲阿葵晃了晃手中的地雷：“小子，看好了，这玩意儿埋在车辙印裂缝处，触发引信朝东，卡车碾过去时会炸断传动轴。”
“哦！”阿葵把枪紧紧抱在怀里，随意答应了一声，然后被西维亚拽走了。
隘口的风比平原更烈，西维亚给阿葵裹上一条围巾，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西维亚蹲下身，手指在沙地上划出草图。她思考了一会后抬头，眼神已恢复如常：“看到那堆风化的玄武岩了吗？雷克斯会把地雷埋在那里，卡车一旦打滑，就会滑进右侧的天坑。”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阿葵摩挲着怀里的手枪。
“我不是在和你说。”波可娜撅了撅嘴，从靴筒里抽出微型通讯器，快速按动按键：“我是在自言自语。”
“......”阿葵也蹲了下去，拔出那把左轮摩挲着枪管：“西维亚，你觉得这把枪怎么样？”
“很漂亮。我的标准是很高的，所以我说漂亮就是真的漂亮。”西维亚不动声色地把通讯器塞回靴子里：“那个男人很喜欢你嘛。”
“我宁愿他只把我当一个普通绳匠。”阿葵试着按照老雷教的那样瞄准远处的空洞：“你听到他说的了吗？他把他们比作野狗。”
“所以呢？——为了引起不必要的误解，我很讨厌野狗。”西维亚开始抱着自己的大尾巴梳毛。
“如果我真的劝不过来，你们会怎么样对他们？”
“关起来，教育改造之类的。实话讲，那三个完全就是烂人，不过好在这种事是莱特负责的。”
阿葵沉默了，她看着西维亚的耳朵在风里抖动。那对耳尖在日光沐浴下金灿灿得。
远处传来雷克斯的吆喝，他正站在采矿站屋顶，机械臂举着炸药箱向他们示意。西维亚伸个懒腰，斗篷下的尾巴尖还沾着沙粒：“走吧，一切正常。该干活了。雷克斯让我负责引爆装置，你去帮阿力检查车辆隐蔽情况。”
采矿站内，阿力正趴在货车底下调试排气管，油污顺着下巴滴在地上。阿葵蹲下身，看着他后颈处狰狞的疤痕：“阿力哥，你们真的要和卡吕冬之子硬刚？”
阿力的动作顿了顿，扳手敲在螺栓上：“绳匠，俺们这些人在外环的日子真不是那么好过的”他没回头，声音却软了下来，“俺们之前有七个人，都和卡吕冬之子有血仇——现在就剩我们三个了。”
“老大说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跟你讲，原来俺们几个都是和老大一个村村的。空洞爆发以后，老大站了出来，带着俺们几十个还活着的求生。”
“俺们一群人就等啊等，等着霸主来救俺们。可是那时候庞培刚死，这个叫凯撒的也才刚上任。”
“咳，讲这些有啥用。”阿力擤一把鼻涕：“反正大家伙没几天就快死没啦，再然后就剩下俺们三个了。”
阿葵的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轮的雕花。她想起矿洞里雷克斯分给她的硬糖，想起他擦拭枪时温柔的眼神——那个说自己像他女儿的男人，此刻正在道路上布置死亡陷阱。
“所以，你们觉得是凯撒辜负了你们？”
“肯定啊，而且那时候都在传，她是用了不正当手段才上位的。”
“这样吗......我明白了。”阿葵把手枪插进裤带里。她看向不远处，指着近得几乎只有十分钟脚程的空洞说：“你看那里，阿力哥。我是绳匠，要是这次行动出了什么事，你就带大家进那个空洞里，我带你们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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