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残留着武器测试后的亢奋余温。
邪月正拿着炭笔在摊开的图纸上与铁心比划着什么,焱则颇为自得地向苏墨、雷烈他们展示自己臂甲上那道崭新的、来自杀戮之都实战的深刻凹痕,试图佐证某种材料优越的抗冲击性。
时希安静地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描画着无形的纹理,火燎耶则靠在她旁边的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岩山记录下来的厚厚一沓碰撞损耗形态数据。
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金属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息,还有一丝讨论激烈后尚未散尽的热度。
谈话的间隙,林寒霜习惯性抬眼瞥了下门口的方向,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她整个人瞬间凝固。
会议室的厚重木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毫无预兆地探了进来。
那张脸上带着恶作剧达成后的狡黠笑意,明亮活泼的眼睛像月光下的溪流,快速扫视一圈屋内,最后精准地落在林寒霜和白羽身上。
“寒霜!小白!”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专注气氛。
月琉璃!
她像个从箱子里蹦出来的惊喜玩偶,整个人轻巧地闪身进来,甚至还带着点得意地原地转了小半圈。
紧接着,她身后露出另一道身影。
那身影的步入带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如同林间悄然踏过苔藓的猫,无声却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穿着武魂殿的黑色劲装,身形修长挺拔,步伐带着一种警觉却又极力收敛的韵律。当她抬起脸,那张清丽的面庞上神色平静,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快速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邪月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图纸上滚了两圈,留下几道歪扭的炭痕。
焱张着嘴,那句说到一半关于兵器强度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个滑稽的“呃”音。
林寒霜和白羽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胡列娜下意识地去看坐在角落的时希和火燎耶。
时希只是微微抬眸,脸上并无波澜,仿佛眼前这幅景象早已在她预见的无数画面碎片中出现过千百次。
火燎耶则动作稍顿,指尖从扶手上抬起,眉峰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嘴角随即掠过一丝了然。
而铁心、苏墨他们几个,脸上只有“果然来了”的平静,甚至雷烈还悄悄对岩山挤了下眼睛。
“朱竹清?”焱第一个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门因为惊讶显得有些干涩,“你怎么在这儿?还……”他的目光在月琉璃和朱竹清之间来回移动,意思不言而喻——毕竟朱竹清曾是史莱克七怪的核心一员。
邪月的惊讶收敛得快些,但眼中的探究丝毫不少。“琉璃,你这是……”
胡列娜的目光在朱竹清身上那身刺眼的武魂殿制服上停留片刻,又看向月琉璃,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看来我们错过了不少‘精彩’的后续发展?”
月琉璃完全无视了那几道聚焦在她身上的、充满疑问的目光,几步蹦到林寒霜和白羽面前,笑嘻嘻地张开双臂:“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好久不见呀!”
她动作自然地把林寒霜和白羽都拢了一下,热情得让林寒霜那点残余的僵硬都融化了大半。
“琉璃,”白羽温柔地回应,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确实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她顿了顿,目光越过月琉璃看向安静站着的朱竹清。
空气里那点因意外带来的紧绷尚未完全散去。
火燎耶终于动了,他慢悠悠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带着几分玩味在月琉璃和朱竹清之间逡巡。他嘴角勾起一个了然又促狭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点懒洋洋的调侃:
“哟,琉璃妹妹,看来咱们武魂殿这‘拐带’史莱克小天才的业务,竞争压力是越来越大了啊?”他故意拖长了“拐带”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瞟过朱竹清。
这句话像投进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点残余的凝滞。
焱第一个没绷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胡列娜也忍俊不禁地别开了脸。
邪月眉头舒展开,嘴角也染上笑意,接口道:“火燎耶,注意措辞,什么叫‘拐带’?明明是人才引进。”他看向月琉璃,语气轻松,“不过琉璃,你这业务拓展得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他目光转向朱竹清,带着善意的询问,“习惯了?”
月琉璃立刻转过身,夸张地冲火燎耶皱了皱鼻子:“燎耶哥,你这话说的可真难听!我这明明是——”她故意停顿,环视一周,然后扬起下巴,带着点小得意,“‘友情引进’,懂不懂?史莱克的小猫咪怎么了?”她眉眼弯弯,语速轻快,“上次你们‘引进’七宝琉璃塔大小姐和那位食物系天才的时候,动静不也挺大的?我这顶多算是……跟风?嗯,不对,是可持续发展!”
月琉璃套用了火燎耶他们拉拢宁荣荣和奥斯卡那次私下里开玩笑的说法,俏皮地反击回去。
朱竹清安静地站在月琉璃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听着这些半是调侃半是接纳的话,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线。
她没说话,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邪月那句“习惯了”。她的目光沉静,并未因这些调侃而显露出半分窘迫。
话题很快又回到刚才被打断的冷兵器讨论上。
铁心拿起一块薄薄的金属片,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撞击凹坑和划痕,展示给众人:“这种晶纹钢的韧性超乎预期,在杀戮之都那种环境下,多次承受重兵器劈砍,裂纹扩展极其缓慢。不过……”他点了点凹坑中心一些变得灰暗的区域,“边缘弧度设计还要优化,受力点太集中,局部疲劳损耗加速了。”
“要求绝对的硬度和韧性平衡,确实苛刻。”胡列娜指尖划过图纸上标注的受力分析线,“硬碰硬的极端对冲,损耗不可避免。”
讨论渐入佳境。
坐在外围的朱竹清一直沉默地倾听着,目光专注地扫过图纸和数据,时而落在铁心展示的金属残片和焱臂甲的凹痕上。
就在岩山详细描述一种特殊合金刀在一次猛烈互砍后出现的独特卷刃形态时,朱竹清的声音忽然清晰地响起,不高,却足以穿透讨论的嗡嗡声:
“那种卷刃形态,”她指向岩山记录草图上的标记点,声音平静无波,“是不是在刃口顶部约三分之一刃长处向内弯曲,形成一个近似钩状的弧度?”
原本还在认真记录的岩山猛地抬头,一脸惊讶:“对!没错!朱小姐,你怎么知道?这形态很不常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朱竹清身上,带着明显的意外。
朱竹清迎着众人的视线,表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星罗帝国西境驻军,配备的一种山地砍刀,材质工艺特殊。他们在对抗一种以厚骨甲著称的‘铁脊骨猿’时,武器的损耗形态类似。他们的工匠发现,这种卷刃形态,反而会在下一次劈砍中,对某些带有弧度或硬质凸起的目标,产生额外的切入撕裂效果。”她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任何卖弄的意味,纯粹是知识分享,“如果武魂殿的锻造师感兴趣,或许可以逆向参考这种‘失败形态’带来的意外效果,也许能开发出针对特定防御的新刃型。”
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邪月眼中的讶异随即转为一种深思的亮光。
火燎耶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朱竹清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认真的审视和欣赏。
焱更是直接拍了下大腿:“嘿!有道理啊!废物利用,变废为宝?”
就连林寒霜也微微颔首,难得地开口表示赞同:“观察力很敏锐。特殊形态,特殊用途。”
月琉璃看着众人的反应,嘴角弯起一个灿烂又自豪的弧度,悄悄对朱竹清眨了下眼睛。
“精彩!”铁心击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振奋,“朱小姐这个思路太有价值了!回头我们锻造坊必须好好研究一下!逆向利用损耗形态……”他有些激动地搓着手,转头就对岩山道,“快,把这细节也记上!务必详细!”
岩山忙不迭地低头奋笔疾书。
一场意外的重逢带来小小波澜后,似乎又无缝衔接回原本的轨道,甚至因为朱竹清那敏锐的一击,注入了新的活力。
讨论在热烈而务实的氛围中继续深入,图纸被来回传递,数据被反复推敲,各种武器材料和设计的优缺点在唇枪舌剑中被剖析得淋漓尽致。
就在话题告一段落,众人似乎有些口干舌燥之际,月琉璃那双灵动的眼睛狡黠地转了转。
她像变戏法一样,手腕一翻,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已经出现在手里。
“嘿,各位久经沙场的大功臣们,”她声音清脆,带着熟悉的俏皮语调,“鏖战辛苦啦!补充点能量怎么样?”
她动作麻利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个独立的小油纸包,不由分说地开始分发。
那纸包里散发出的浓郁甜香和油炸谷物特有的烘烤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散了会议室里残留的皮革金属味。
“喏,娜娜姐,蜜渍杏脯糕,保证甜到你心坎里去!”一个纸包塞到了胡列娜手里。
“邪月大哥,你的五香肉干,咸香有嚼劲,够硬派!”另一个纸包精准地抛了过去。
“焱哥,双层脆皮肉松卷饼,管饱抗饿!”月琉璃笑着把东西递过去。
“寒霜,小白,你们的紫薯奶酥和桂花绿豆糕!”她特意把两个纸包放在林寒霜和白羽面前的桌子上。
“燎耶哥,时希姐,杏仁酥和玫瑰凉糕,清爽不腻。”她同样没有忘记角落里的两位。
连坐在稍远处的铁心、苏墨、雷烈和岩山面前,都落下了一份小零食。
最后,她拿着一个明显份量更足、香气更浓的油纸包,走到朱竹清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声音带着点私密的亲昵:“喏,给你的老样子,双倍蜂蜜坚果酥,里面还加了点你上次说的松子碎!”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朱竹清。
朱竹清接过纸包,指尖能感受到里面坚果酥块坚硬温暖的触感,那极其熟悉、独属于星罗帝国某家老铺子的浓郁甜香将她包裹。
她抬起头,对上月琉璃笑意盈盈的双眼,那双眼里盛满了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喜悦。
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悄然融化在她清冷的眸底深处。
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收拢,将那包沉甸甸的、带着旧日气息的甜意握得更紧了些。
胡列娜已经打开了她的纸包,拿起一小块金黄色的蜜渍杏脯糕咬了一口,酸甜软糯的口感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顺手又拈起一块递向旁边的邪月。
“谢了,琉璃。”邪月接过自己那份五香肉干,撕开一条放入口中,浓郁的咸香味弥漫开,他看向铁心,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铁心,关于晶纹钢边缘弧度的优化……”
铁心嘴里正塞着月琉璃丢给他的椒盐烤饼,闻言连忙嚼了几下咽下去,含糊不清却又异常认真地回应:“是!我建议参考一下重型塔盾的曲面卸力结构……”他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又掰了一小块饼塞进嘴里,仿佛那饼能给他提供论据支撑的能量。
焱更是豪放,大口咬着他那份双层脆皮肉松卷饼,脸颊塞得鼓鼓囊囊,另一只手还在空中比划着,试图阐述他对某种新型刃口淬火工艺的构想,虽然因为嘴里含着食物而显得有些口齿不清。
林寒霜拿起那块精致的紫薯奶酥,小口吃着,目光偶尔扫过正打开桂花绿豆糕的白羽。
白羽感受到她的视线,抬头对她温柔地笑了笑,掰了一小块递过去。
林寒霜顿了顿,默默伸手接过。
火燎耶捻起一块小巧的玫瑰凉糕放进嘴里,清凉微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火燎耶靠着椅背,目光扫过这一屋子或坐或站、或讨论或吃东西、气氛融洽得如同一家人的伙伴们,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也极真实的弧度。他瞥了眼身旁的时希。
时希正小口吃着杏仁酥,姿态安静优雅,她的目光掠过月琉璃、朱竹清、邪月、胡列娜……每一个人的身影都落入她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早已预见却又无比珍视的图景。
月琉璃完成了零食分发大业,满意地环视一圈,像只巡视自己地盘的小狐狸。她蹦回朱竹清身边,自己也撕开一包甜滋滋的果脯,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听着邪月和铁心关于晶纹钢的讨论,时不时还插上一两句看似天马行空、细想却偶有灵光闪现的点子。
会议室里,兵器图纸的讨论没有丝毫停歇,锋利的术语和严谨的数据依旧在碰撞。
然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无声地渗透了进来,如同暖流融化坚冰。
那是食物的香气,咀嚼的细微声响,同伴间分享零食时短暂交汇的眼神,还有沉浸在熟悉味道时脸上那片刻放松的神情。
兵器讨论的严肃棱角,被这烟火气悄然包裹、软化。
过去大赛看台上的零食助威,此刻在武魂殿的会议室里重现,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将曾经并肩观战的伙伴与如今浴血归来的战士,以及刚刚融入的新成员,用一种最朴素的方式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图纸上的锋利线条依旧,空气中却弥漫着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