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原创短篇小说 > 玉幕遮
本书标签: 原创短篇  倾冢标签 

苏征之女苏月眠

玉幕遮

君不见,千里之外万姓罹罪; 君不见,千里之外纸醉金迷。

京城的雪仍旧在下。

大雪没有偏爱京城的任何一个地方,宫城的琉璃瓦、城郊茅草屋顶上稀稀疏疏的茅草,庄严肃穆的宫道、人来人往的小巷,无一例外,都落满了雪。这已经是第十五日了,靖历二十五年十九月,京城下了半旬雪。那雪很大,像是要掩盖一切真与假。那雪又太过洁白,掩不了红色的鲜血。

寒风裹着雪,几个衣裳单薄的迎着风雪走在巷子里。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几人的抱怨声惊醒了将死之人。

一位褐色衣裳的男子开口:“这雪下了半个月了,地上的雪都有三尺厚了,怎的还不停?"

风过,几人紧了紧身上的秋衣。

"还能有什么?圣上造的冤孽太多了呗。”开口的是位青衣男子,哪怕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言,饱经沧桑的面容也依旧面无表情。

"圣上有错,受苦是谁啊?”

"圣上有上好的炭火,上好的狐裘,御膳房菜品一年到头都不重样。那些个官员,昨儿你摆宴,今儿我摆宴,后儿他摆宴,穿着裘衣,享尽天伦之乐。所以,除了我们,还有谁,还能是谁?"开口的,是一位着褐衣的中年男子,语气平静,满是怨气。

他与妻子成婚数十载,得了一个女儿,宝贵的不得了,可今年夏日左相之子当街纵马,夺了他女儿的性命。

他妻子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女儿的死,仇人的金尊玉贵,彻底打倒了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人再说话。

“老夫奉劝诸位一句,不得妄议朝廷之事。否则,招了杀身之祸,就怨不得别人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乞者身着黑色衣裳,衣裳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式,白色的雪掩不了浑身脏污。左手握着一根磨损严重的拐杖,右手随意搭在膝上,嘴角噙着笑,正闭日养神。

方才说话的几人反应过来,除却那位褐衣男子,其余几人皆朝老者作揖,口中谢着老者的提醒之恩。

独有那褐衣男子,甩袖而去。

老者并未睁眼,只靠着墙,受了众人的礼,却也不还。

众人见此,便也相继离开。

许久,那老者笑道:“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老者声音不大,很快便消散在风雪之中。

江南也落了雪。

苏月眠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手中的紫笛握紧,紫笛尖锐之处刺进肉里,流出的鲜血划过脏污的手心,掉落在白雪之上,若牡丹之灿。

疼痛为混沌的大脑带来了一丝清醒。

苏月眠抬眸,江南的街亦落了雪,但街上人声鼎沸,依稀可窥见江南之富庶。

江南富庶,有天恩堂收留流民。江南王广设学堂,广招天下有才之士,入学堂替圣上培育栋梁之才。

天恩堂之匾,乃圣上亲赐。

苏月眠感到四肢无力,脚步踉跄了一下,即将倒地时,一位妇人扶了她一把。

苏月眠竭力稳住身形,缓慢的抬起头,入目便是一双生了茧子的手。

“小姑娘,当心些。”那妇人似是怕她摔倒,双手搀住她“你大抵是要去天恩堂吧,你再坚持一下,再走两三刻钟便到了。”

苏月眠使劲握住馒头,沙哑着嗓子,低声道谢。

那妇人似是觉得不好意思,摆手笑道:“无碍无碍,快去吧,我家中有事,不能送你了。”

忽的,苏月眠觉得手中多了一抹温热,低头细看,竟是几块铜板。

她正欲推辞,却瞥见妇人面上满是不容拒绝之色。

只好收下。

妇人轻轻拍了拍苏月眠的手,便跑进人群中,遍寻不见。

苏月眠努力睁眼,竭力想记住她的模样,看她的双手,应当不是很富裕,为何会给她铜板?

苏月眠挪动着步子,朝天恩堂去。

天下的雪欲落不落,风却不止。此刻才知,江南的风也会教人心冷。

许久,苏月眠才看到天恩堂的牌匾,牌匾是当今圣上亲提,字迹与丞相府的一模一样。

火,血。

苏月眠眼前只有熊熊燃烧的大火,随着头颅倾洒出的鲜血。

苏月眠的眼前愈发模糊,手中的铜板与紫笛几乎要握不住。

她看见了,天恩堂里人影穿梭,她应当很快就能见到江南王时允祉了。

她欲抬步,却不受控制的闭了眼。

恰在此时,江尘回头,见到了倒下的苏月眠,江尘惊呼一声,“姑娘!”

不远处,一人玉冠束发,脚踏皂靴,身披红色大氅,踏马而来。

马蹄卷起白雪,衬得那人愈发肆意张扬。

此人,正是江南王时允祉。

时允祉勒停了马,他望见往地面倒的苏月眠,也瞧见了滚落的铜板与紫笛。

时允祉一惊,紫笛,莫不是林家那位小姐?

他不待马停,便极速下了马,朝苏月眠奔去。

不过,还未等他到苏月眠身旁,江尘便已接住了苏月眠。

而时允祉恰巧接住了掉落的紫笛。

时允祉拾起细看,上用篆文刻着“春生”。

春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父王曾说,姑姑极爱此句诗,故她的那一半紫笛,刻有春生二字。

时允祉抬眸,江尘已抱着那女子欲进天恩堂。

时允祉止住江尘,道:“将她抱上马车,带回王府。”

江尘很是震惊,但此刻怀中的女子气息奄奄,已然顾不得那么多。

她小心的抱着苏月眠,大步上了马车。

驾着马车的清松有些懵,王爷不是来接江尘大夫的吗?怎的要带一个女乞丐回府?

不等他想明白,时允祉便跨上了马,扬声吩咐,“速速回府!”

清松看了一眼自家王爷阴沉焦急的面色,急忙扬起鞭绳。

马车里,江尘从荷包中掏出一粒药丸喂给苏月眠,又将小几上的温水喂给苏月眠。

她很想活。

这是江尘喂完药唯一的想法。

苏月眠躺在江尘膝上,可江尘觉着,就像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孩童。

马车不是很大,但两个人坐着绰绰有余。

江尘掏出帕子为苏月眠擦着脸,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很爱美的。

“娘……”苏月眠唇间溢出几个字。

江尘顿了一下,她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还有血腥味,苏月眠的后背,在流血。

苏月眠的眉皱得很紧,擦去了特意染上碳灰的脸庞,苍白如纸。

若雨后飘落的梨花,易碎无比。

江尘找出止血药,撕开衣裳为苏月眠敷药。

江尘的手抖了一下,整个后背,除了正在流血的箭上,还有许多擦伤、摔伤,数不清的伤口,只有几处皮肤还得以保存原先的白皙。

江尘颤着手为苏月眠止血,苏月眠时不时低语一两句,或是娘,或是兄长,或是爹爹,或是玉熙,或是表兄。

马车一路疾驰,却依旧平稳。乱的,只有人心。

江尘上完药,马车恰巧停了下来。

时允祉停了马,立在车窗旁许久。

“江尘,带她去芷熙阁,好生医治。”顿了顿,时允祉又道:“不管要多少名贵药材,本王都给。”

江尘替苏月眠裹披风的手顿了一下,这女子到底是何方人物,竟能让江南王如此?

江尘裹完披风,抱着苏月眠下了马车,朝时允祉行了一礼,低声应是。

江尘抱着苏月眠往芷熙阁去。

身后,时允祉吩咐清松,命他去将云嬷嬷与郡主请去芷熙阁。

陈管家见江尘抱着一个女子,吃了一惊,又听王爷吩咐将这女子安置在芷熙阁,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心下更是掀起惊涛骇浪,急忙引着江尘往芷熙阁去。

芷熙阁,那可是朝宁郡主的院子,自朝宁郡主出阁后,老王爷就没让他人住过。

可王爷命那女子安置在那儿,那女子兴许就是朝宁郡主的女儿。

陈管家疾步走着,眼里却蓄满了泪,朝宁郡主的女儿回来了,就表明郡主已然不在了。

芷熙阁里守着的丫鬟见江尘抱着一女子,惊呼一声,又听闻那女子要住进芷熙阁,愈发震惊。

陈管家顾不得与她解释,示意她为江尘带路,又命匆匆赶来,手中拿着各样物什的嬷嬷丫鬟进去伺候。

陈管家强忍着落泪的冲动,他方才粗粗瞥了一眼,那女子面色惨白,性命垂危。

朝宁郡主是陈管家看着长大的,看见她的女儿如此,自然心疼无比。

“陈管家!”云嬷嬷老远便喊道。

她急匆匆的跑来,“是小小姐吗?是真的吗?”

云嬷嬷是朝宁郡主的乳母。

陈管家哽咽道:“大抵是了。”

云嬷嬷落下泪来了,她已不知是该喜还该忧。

玉幕遮最新章节 下一章 云安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