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见了没，灵泉飘荡的情瘴……”
“嘘，宗主私密之事，长老下令不准妄议。”
“看来是真的。”
“这次，结契大典不会再生变故了吧。”
李慕婉在房间歇了三日，才勉强能下床走路。
三日内，王林未曾看她一眼。
她痴痴地看着丹炉，从储物袋中取出两缕青丝。
置于炉中。
这次没有炸炉。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眼角却凝出一滴泪。
从丹房出来，迎面碰上王林。
李慕婉欢喜地向前迈步。
王林，我练出丹了。
两步未出，身体向前倒去。
王林面色寒霜，冷冷看着她手中的丹药。
李慕婉躺在床上。
神情安详，脸色异常惨白。
王林握着她的手，给她输送灵力。
他探入李慕婉内府，那道灵识，已将近透明，再有几个时辰，便可完全被李慕婉吸收。
神兽的灵识炼化之后，堪比灵丹妙药。
欧阳进来，王林让他查看丹药。
“你可能看出这丹药品级？”
欧阳接过，用神识探查，竟遭反噬。
他嘴角溢出一道血丝，神情又骇又喜。
“宗主何处得来？”
王林反问：“如何？”
“这是逆天之物，看不出何用处，但炼制此丹，必以寿命为祭。”
王林心神一荡，整个身体变麻木。
缠心忆萝上还有一个未开的花。
王林伸出手，轻触：“不知，她跟你说了什么，你迟迟不开，是她心事，不愿让我知道吗？”
她以寿命为祭炼制的丹药，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吗？
王林轻轻开口，藤蔓缠上他的指尖，一滴鲜血渗入其中，一个叶子慢慢露出尖儿来。
他手指一蜷，生出一丝偏执来。
他想看看，自己这无情之人，能开出什么花，凝成什么记忆来。
王林眸中浮现一层薄怒，真正的怒意。
李慕婉情谊，舍生忘死。
他内心却无波无澜。
大道无情，抹了他的七情六欲。
他输送大量灵气到藤蔓上。
藤蔓好似骤然承受不住，慢慢往中心收拢躲避。
“你干什么？”李慕婉出现在他身后，“再下去，它会死。”
王林收手。
他想询问，身体感觉如何。
视线落在李慕婉发间一缕白。
他嘴唇一抿。
片刻。
“要结道侣吗？”
李慕婉惊诧，望向他的眸。
那里太过平静。
李慕婉一步步靠近他，伸手抚摸他的眉眼。
“你喜欢我吗？”
默然。
“你修无情道，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王林蹙眉，不喜她提无情二字：“你可喜欢我？”
李慕婉浅笑，点头。
“我对你的喜欢，就像……”
李慕婉伸出一指，抚平他的眉。
你蹙一次眉，我就心疼。
王林神色露出一分喜色：“我不讨厌你的碰触。”
李慕婉呆愣住，一瞬，笑出声。
和她双修过的人，有什么脸炫耀这个。
李慕婉拿出一枚小镜子，递给他。
王林别过脸。
他知道这是上古神器，他没看出这物件真身。
但上次，他看过之后，李慕婉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王林心中抵触。
可李慕婉笑吟吟地看着她，神色温和。
好像她只是要一个答案，不管结果是什么，她都能坦然接受。
王林接过镜子，凝神看了一眼。
目之所及，是江海湖泊，海浪滔天。
李慕婉盯着他的视线下移，带着寡淡的笑。
“想知道我看的是什么吗？”
王林胎眸。
“我看到，你给我摘了一些果子，我嫌果子难吃，你又为我寻来佳酿。我说修魔海的日出好看，你便日日陪着我，登顶去看，那片云海，我们看了一次又一次。”
李慕婉眸光闪动：“没事，我有办法。”
王林施展生死意境，找到印记，闭上眼，神魂闯进去。
一炷香时间，他神魂有千万道撕裂伤痕。
仍记忆全无。
他吃下丹药，屏息疗伤。
几个时辰后。
从眉心取出一丝魂血，念动禁制，魂血散开，中间一个小小的虫茧，发散着幽幽蓝光。
王林嘴角露出一抹惨裂的笑。
终于拿到手。
这是他被天道抹杀的所有记忆。
李慕婉不必炼制丹药。
他抱着虫茧，闯进丹房。
李慕婉正在慢条斯理地往里投药。
他上前握住她手腕：“你想让我知道的，就在这里。”
李慕婉看了眼虫茧，抬眸对上王林急切的眼神：“我被下禁制，不能对你提太多过往。但你想听故事，我也能讲。”
不是有情人，不知情中意。
哪怕王林听了看了那些过往，他心中依然无波无澜。
“欧阳长老说，那丹药不过半成品，却需十年寿命为祭。若要丹成，你……”王林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李慕婉淡然一笑：“没什么，只是还回去而已。”
王林毫无波澜的心海，好似吹起一丝涟漪。
他心生不悦。
下令封炉。
李慕婉和王林陷入冷战。
“那谁和谁，彻底没戏了。”
“别说了，长老下了禁言令，谁也不能讨论此事。”
“我……就是难过。”
无事可做，李慕婉日日照看灵植，她想看那剩下的花，会给她看什么珍视的记忆。
是她和王林初遇时的惊险。
还是修魔海四年相守。
亦或云天宗两人的情动。
还是……
寿数将近，日夜相伴。
一声轻呜声响起。李慕婉看到魇魂兽幼崽。
“你怎还敢出现在这里？”
魇魂兽试探着靠近她。
李慕婉惊讶，随即反应过来，她炼化那绿神识，幼崽把自己当同类。
她伸手尝试抚摸它的头，幼崽乖顺地低下。
它在掌心蹭了蹭，呜咽不止。
“你在安慰我吗？”
王林跟她说虫茧所为何物时，李慕婉便料到会如此。
那虫茧，给不了王林想看的。
王林神识探入虫茧，却发现，里边不过是一场虚无幻境，内里天雷滚滚，竟是大道之下数道生死劫。
王林讶然。
那处印记，是他力劫所留吗？
李慕婉所为，又是为何？
何为真，何为假？
一念之差，王林生了心魔。
李慕婉正在熟睡，骤然睁开双眼。
王林坐在她床边，冷脸看着她。
他眉心有丝丝黑气缠绕。
“心魔？”李慕婉爬起来，抓住他胳膊：“你做了什么？”
王林右手握住她手腕：“你念的是谁？想的是谁？”
“王林。”李慕婉惊呼。
他力道很大，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
“你抓疼我了。”
王林眸光一动，松了松手，他伸出左手。
“这花里记忆是什么，给我看。”
“你把它给摘了。”李慕婉恼怒地瞪他。
“我……”
“出去。”李慕婉斥道。
宗主求和，李慕婉将人赶出房屋。
这则秘闻，以极其隐蔽的方式，在弟子间传播。
有人说，李道友身体有孕，情绪起伏不定。
李慕婉看着玉简所述，颇为无语。
这玉简以话本形式，传播她和王林的故事。
她到藏经阁，寻找能补救缠心之花的办法。
碰到一位女修，神色慌张，她待要查问，人逃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何时也如王林那般，让避而远之。
看到女修遗落的玉简，她才解惑。
她看了两眼，想起王林。
为他心魔之事发愁。
化神期，怎会滋生心魔。
她视线在架子上寻觅，竟看到消失的双修古籍。
应是谁拿去看，又送了回来。
她犹豫一二，收在储物袋中。
魇梦兽在李慕婉体内多时，梦茧的事，她想必知道。
所以，她才促成王林和李慕婉双修。
王林本修无情道，道心受影响。
再看到梦茧里的东西，一方面质疑天道耍弄，一方面质疑李慕婉的情。
这才有了心魔。
若想除去，只能择其一。
李慕婉脸上浮现出淡淡地笑意。
王林察觉到自己生了心魔，惊诧一瞬。
他自视内府，找到心魔，一瞬冰封起来。
一念质疑，一念心魔。
质疑不消，心魔难除。
他轻叹口气。
李慕婉拿丹药过来找他。
王林想到前晚之事，心生尴尬。
他接过丹药，避开李慕婉视线，薄唇张张合合。
吐出抱歉二字。
李慕婉脸露讶异之色。
她放下药瓶，靠近王林，抚上他脸庞。
王林一怔。
“你摘了我的花，又夜探我闺房，就一句抱歉吗？”李慕婉声音温柔。
李慕婉身上有一股淡雅的兰花香。
王林抬眸看向她的眼，清澈透亮，眼尾却带出一丝魅气。
他心神一动，神识扫视她内府，并无异样。
“你修习了合欢宗的魅惑之术？”王林手指微蜷。
“学了皮毛而已。”李慕婉笑着，笑声不似以往，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响在王林耳侧，像带着钩子，让他心神一荡。
“为何？”王林不解。
李慕婉双手勾住他脖子。
王林握上她手腕，想拉开。
“我研究双修之法，我炼制丹药，神魂受伤，而师兄身负重伤。我们行双修之法，阴阳调和，对你我都好。”
李慕婉嘴唇贴着他的耳，倾吐热息：“如何？”
上次，是情瘴影响，如今二人神志清明，王林质疑未消，如何肯应。
“不成。”
“不想知道？”李慕婉轻笑，“我想的是谁？念的是谁？”
王林目光一闪，眉心丝丝黑气溢出。
一息，心魔破冰而出。
王林一手握住李慕婉的腰肢，把人压在榻上。
“你说，我听。”
诱导出心魔，李慕婉露出几分欣喜，可她面色也涨的通红。
她不答话，往前一凑，贴上王林的唇。
王林双眸，一只如千年冰封，锁着万千情绪，一只邪魅张狂，情欲翻涌。
他嘴唇一张，含住李慕婉下唇。
情欲翻涌，一条银线由内到外缠上心魔。
王林醒来时，李慕婉不在身侧。
他神魂伤势好转。
心魔被银线所绕，化成一株兰花，在他内海摇摇轻晃。
银丝是李慕婉用半成品丹药炼化，至情至纯。
她用对王林不容置疑的爱意，牢牢地把心魔，拉到她这边。
王林，不要质疑我的情。
突然，天雷滚滚，云天宗之上，隐有天劫将至。
丹房内，一道金色光束冲天而去。
王林惊惧，闪身而去。
李慕婉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她笑着看向丹炉上漂浮着的丹药。
心中阵阵悲凉。
“抢了你的，我还。你夺去的，还我。”
一道雷电，直直打下，丹炉瞬间炸裂。
李慕婉腰间一紧，被人抱起闪开。
雷电之下，丹药竟完好无损。
天空，聚集更多乌云，堪比生死劫般粗的雷电，从云端露出头来。
王林看了一眼丹药。
不世出之物。
李慕婉气息微弱，周身萦绕着死气。
王林心神剧颤：“婉儿？”
李慕婉睫毛轻颤：“好久，没听你这么唤我了。”
她拿出之前的镜子，放到他手里：“牵机丹，去拿。”
雷声越来越近，李慕婉身上围绕的死气骤然磅礴起来。
“婉儿。”
王林展开生死意境，压制死气。
李慕婉眼角凝出一滴泪，顺着脸庞，往下低落。
眼泪落在镜子上。
镜子银光一闪，在半空快速旋转变大，现出神器本来模样。
“往生镜。”
上古神器，不受世间法则约束。
王林惊诧。
随即，他眸光一动，取出生死画轴，护住婉儿，一起投入往生镜中。
眼看，生死劫就要落下，王林吞了丹药。
神魂被一股强大力量撕扯，往生镜围绕在他周身，神魂被吸收进去。
雷劫在云层响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打下来。
往生镜内，一朵粉色的花，飘到王林身侧。
这是缠心之花。
他伸出手，几个花瓣慢慢伸展，花香散开，凝出一个画面。
“王林，婉儿不怕死，与你结缘，是我之幸，若要缘断，生不如死。”
王林脑中闪现一幕幕画面。
心海之上，千里冰封，冰层下是李慕婉的虚影。
“师兄，救我。”
“师兄，可要我现在为你炼丹。”
“你炼制的丹药我可不敢吃。”
“走，我带你去杀人。”
“始祖让我与人成婚。”
“恭喜。”
“婉儿，过来。”
“婉儿，我不会让你死。”
“师兄，婉儿不怕死，只是怕再见不到你。”
“我不会让你死。”
王林心神哀痛，吐出一口鲜血，落地凝成冰晶，刺出一道裂痕。
裂痕从脚下绵延，瞬息千里。
王林无情道骨，寸寸龟裂。
七情六欲，滋生发芽，归了原位。
他双目猩红，五指刺入掌心，血肉模糊。
往生镜的意识出现在他面前。
王林冷冷看着它。
三年前，王林在秘境寻得往生镜，他于往生镜中，回溯时空。
回到修魔海，和天道对抗，抢夺李慕婉修炼阵法，被天道收走的百年寿命。
天道惩罚，将他所有关于李慕婉的记忆全部抽出，投入往生镜。
又封他七情六欲。
淡化李慕婉在世间的存在。
王林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这就是天道？”
“王林，你逆天而为，我提醒过你。”往生镜的意识，像个老者，睿智、包容。
“婉儿，现下如何？”
“生机将断，在此可避一时。但……”
王林全身麻木。
他从天道抢的东西，婉儿还了回去。
天道夺了婉儿的东西，她硬生生给抢了来。
婉儿……
心中泛起绵密的疼。
他伸出手，掌心的血有股药香味。
是牵机丹。
可避天道。
往生镜，可现有情人过往。
王林是天道抹除情感，无情之人。
李慕婉用青丝炼制牵机丹，用半成品困住心魔之际，在他心海种下情根。
成品牵机丹，助他神魂入往生镜。
重历过往，重拾记忆。
冲破天道束缚。
他要救婉儿。
王林万般情绪，瞬间收敛。
“我该怎么做？”
往生镜：“你这场和天道的对决，因果在李慕婉。天道不容她所在，故而淡化她的存在。长久以往，世间不会再有李慕婉这个人。”
王林心神一颤。
他想到，云天宗上下，对李慕婉的异常态度。
他喉间涌出一股血腥味：“我该如何做？”
往生镜：“外界一息间，往生境便可轮回千世，你与她历三世，续前缘，世间可重回正轨。”
“好。”王林无半分犹豫。
往生镜轻叹，提醒：“这三世，你要经受爱而不得之苦。”
王林点头。
往生镜幻出生死画轴，李慕婉双目紧闭，生机微弱。
王林温柔地抱着她，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
“婉儿，别怕，你醒来，我就在。”
往生镜金光一闪，二人消失不见。
“师兄。”李慕婉额前冒着冷汗，从梦中惊醒过来。
王林上前抱住她：“别怕，我在。”
“师兄，你前日所得的往生镜呢？”李慕婉询问。
王林抚摸着她的发：“我放回原位了。那等神器，不该现世。”
“恩。”李慕婉放下心来，“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别怕，有我在。”
比起生死，李慕婉更重她与王林的情缘。
比起大道，王林更在乎李慕婉的情。
王林眸光闪过一丝疼痛，心中轻声呢喃。
婉儿，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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