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沈扶忆指尖尚残留着独幽琴的余温。她倚在雕花阑干处,看着楼下贵宾席鎏金错银的螭纹酒樽被侍从收走,那抹松烟色鹤氅早已隐入十二折乌木屏风之后。檐角铜铃轻响,老鸨捧着缠枝莲纹漆盘推门而入,盘中堆着数十张洒金笺——皆是达官显贵求见的手书。
"姑娘今夜可要择几位贵客奉茶?"老鸨眼角细纹里藏着算计,翡翠耳坠随话语轻晃,"礼部侍郎愿出千两黄金求揭面纱,镇北将军府送来南海夜明珠......"
"妈妈该知道我要等谁。"沈扶忆截断话头,葱白指尖划过漆盘边沿。老鸨面色微僵,腕间三道狰狞旧疤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的皇子面容骤然浮现
。
中陈圆圆被强行带走的场景暗示着类似命运可能降临,但此刻老鸨尚需仰仗她的价值。
三更梆子响时,西厢房忽有骚动。夙樱带着七八个姑娘破门而入,石榴红蹙金丝裙裾扫过满地碎玉清辉。这位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手持鎏金错银的螭纹匕首,刀尖正对沈扶忆眉心:"贱婢当真以为靠张狐媚脸就能攀龙附凤?"
沈扶忆抚着腕间翡翠双跳脱,想起中沈纤面对纷争时的从容。她慢条斯理斟了盏明前龙井:"姐姐可听过'昆山玉碎凤凰叫'?今夜我的琴音能让皇子驻足,明日你的匕首却只会被侍卫当作凶器。"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甲胄碰撞声,原是那松烟色鹤氅的主人派了亲卫值守
。
五更天露重,沈扶忆终于等到鎏金错银的螭纹请柬。穿过九曲回廊时,她瞥见老鸨正与礼部侍郎耳语,手中银票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正如中沈阿三收受贿赂的场景。但此刻这些都已不重要,雕花门内,琥珀色瞳孔在青铜雁鱼灯下流转着鎏金碎芒。
"姑娘的琴音,让孤想起十二年前的未央宫变。"皇子指尖摩挲着云纹玉珏,左眼睑下的朱砂痣似凝固的血珠。沈扶忆广袖中的手指猛然收紧,十年前正是沈氏满门被诛之时。
中提到的暴力控制手段在此刻化为无形枷锁,她却要将其化作复仇利刃。
黎明时分,沈扶忆扶着酸软的腰肢回到妆阁。菱花镜中映出脖颈处新添的齿痕,与腕间翡翠双跳脱相映成诡艳画卷。妆台上静静躺着鎏金错银的螭纹令牌——凭此可自由出入亲王府。她将令牌浸入冷茶,看着金漆在碧汤中晕开,如同当年沈府门前的血泊。
三日后,当沈扶忆戴着累丝金凤衔珠步摇踏入亲王府时,却在曲水回廊撞见夙樱。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已换上侍女装束,手中托盘盛着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两人错身瞬间,夙樱压低声音:"你以为他是救赎?十年前宫变的刽子手,左眼睑下也有粒朱砂痣......"
沈扶忆突然意识到,皇子腕间旧疤与父亲临终前描述的刺客特征完全吻合。她强压下喉间腥甜,云锦罩下的独幽琴却发出铮鸣——原来这场复仇,终究要踏着血色月光走向深渊。
沈扶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西域葡萄酒的琉璃盏在她手中发出细微裂响。回廊外飘来新雪的气息,却浇不灭她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夙樱擦肩而过时裙裾带起的风,惊醒了妆匣暗格里藏着的金累丝香囊——那里面收着父亲临刑前咬破手指写的血书。
"姑娘,殿下在琅嬛阁等您听琴。"侍女的声音穿透雕花槅扇,惊飞檐角垂冰的雀儿。沈扶忆将鎏金错银的螭纹令牌按在心口,云锦罩下的独幽琴突然发出铮鸣,像是感应到即将沾染的血色。
琅嬛阁的青铜雁鱼灯吞吐着龙涎香雾,皇子正在临摹《快雪时晴帖》,松烟墨沿着狼毫在澄心堂纸上洇开冰裂纹。听见脚步声,他腕间旧疤在烛火下泛出妖异的淡金:"沈姑娘可知,这把独幽琴曾属于未央宫乐正?"
沈扶忆解琴囊的手猛然顿住。十年前父亲确实担任过三个月乐正,彼时宫中正在筹备太后寿诞。她佯装整理丝弦,将颤音藏在泠泠琴语里:"殿下说笑了,这琴是妾身及笄时母亲所赠。"
"令堂可曾教过姑娘《破阵乐》?"皇子突然掷笔,墨汁溅在沈扶忆月白襦裙上,绽开数朵诡艳的墨梅,"孤记得元和十二年冬,沈夫人曾在未央宫用此曲为边关将士送行。"
阁外传来更鼓声,沈扶忆的指甲在琴弦上刮出刺耳颤音。母亲确实在她十岁生辰那夜抚过《破阵乐》,次日沈府就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她抬眼看向皇子左眼睑下的朱砂痣,忽然发现那红痕边缘泛着诡异的青——像极了西域奇毒"朱颜碎"的痕迹。
"殿下若想听曲..."她故意拨错商调,尾音化作利刃劈开香雾,"妾身倒更擅长《广陵散》。"
皇子瞳孔骤缩,腕间旧疤突然渗出血珠。沈扶忆清楚地看到,当他听到"广陵散"三个字时,右手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与她记忆中那个雨夜,握刀刺入父亲心口的黑衣人如出一辙。
三更梆子响时,沈扶忆借口更衣退到藏书楼。月光穿过十二折乌木屏风,照亮角落里积灰的《乐府杂录》。当她翻开记载元和十二年宫廷乐事的卷册时,一片泛黄的琴谱残页突然飘落——竟是父亲独创的《鹤唳九霄》最终章。
阁楼外传来脚步声,沈扶忆迅速将残谱藏进金累丝香囊。转身时撞进松烟色鹤氅裹挟的冷香里,皇子指尖捏着枚鎏金嵌红宝石耳坠:"姑娘可认得此物?这是昨夜在夙樱房里找到的。"
沈扶忆的血液瞬间凝固。耳坠背面刻着的"沈"字,正是母亲当年送给长姐的及笄礼。她突然想起灭门那夜,本该在城外佛寺祈福的长姐始终没有回来。
雪粒子簌簌砸在琉璃瓦上,沈扶忆攥着红宝石耳坠退到屏风阴影里。皇子腕间渗出的血珠坠在青玉案上,竟将澄心堂纸腐蚀出缕缕青烟——这正是"朱颜碎"毒发的征兆。
"三更天闯藏书楼,姑娘当真以为孤是怜香惜玉之人?"皇子突然掐住她咽喉,左眼睑下的朱砂痣泛出妖异的紫。沈扶忆的翡翠双跳脱应声而碎,却在玉片飞溅的瞬间,暗格里掉出本泛黄的《乐府司刑录》。
泛着尸蠹味的卷宗里,赫然夹着沈氏灭门案的朱批:元和十三年正月十七,乐正沈明德私通西戎,判凌迟,女眷充教坊。沈扶忆的指甲掐进掌心旧伤,血珠滴在"私通"二字上,竟显出暗金色的"忠烈"水印。
"殿下可知何为焚琴煮鹤?"她突然轻笑,将独幽琴架在青铜雁鱼灯上。冰弦遇热发出凄厉哀鸣,琴腹中竟飘出片金箔,上面是父亲隽秀的笔迹:"九皇子启,沈某蒙冤,望守东宫血脉。"
皇子瞳孔剧震,松烟色鹤氅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窗外忽有箭矢破空而来,沈扶忆被他揽着滚进乌木屏风后。三棱箭镞钉入方才站立之处,箭羽上系着的银铃铛,正是夙樱平日戴在石榴裙间的饰物。
"看来你的好姐姐等不及了。"皇子冷笑,腕间旧疤突然裂开,爬出条晶莹剔透的蛊虫。沈扶忆腕间朱雀纹身在月光下泛起红光,那蛊虫竟颤抖着化作青烟——这是西域朱雀部皇族才有的血脉印记。
五更鼓响时,沈扶忆在皇子寝殿发现了更惊人的秘密。紫檀拔步床暗格里,躺着柄刻有沈氏家纹的玄铁匕首,旁边羊皮卷记载着二十年前宫廷秘闻:皇后诞下的双生子因星象大凶,将次子与沈家长子调换...
疾风卷着雪片拍打窗棂,沈扶忆突然想起灭门那夜,母亲将个襁褓塞进地窖。记忆里长姐脖颈并无胎记,而皇子耳后却缀着朱砂小痣——那本该是沈家嫡子才有的印记。
"姑娘可知夙樱是谁?"老鸨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帷幔后传来。她手中的翡翠双跳脱泛着绿莹莹的蛊光,"她可是看着你长姐咽气的目击者。"
沈扶忆转身欲逃,却被满地突然活过来的琴弦缠住脚踝。老鸨的皱纹里爬出无数蛊虫,笑声像是生锈的刀刮着瓷碗:"你以为三皇子为何留你?他饮的每盏茶里,都掺着你沈家人的心头血!"
窗外忽有《鹤唳九霄》的琴音破空,蛊虫如遇天敌般溃散。沈扶忆趁机拔出玄铁匕首,却见九皇子浑身是血倚在门边,手中攥着支刻有沈氏家纹的玉簪:"阿忆,你十岁那年送我的木雕小雀...还在东宫暖阁里收着。"
玄铁匕首当啷落地,沈扶忆看着九皇子掌心的玉簪,十岁那年的记忆如雪崩般倾泻。她记得元宵灯会上走失的幼弟,记得自己用桃木刻了只小雀哄他止啼——那小雀翅膀上分明刻着"长乐未央"四字,与眼前玉簪尾端暗纹如出一辙。
"殿下!"夙樱凄厉的喊声撕裂雪幕。沈扶忆转身时,正见那袭石榴红裙裾卷着淬毒的银针破窗而入。三皇子突然暴起,松烟色鹤氅在空中绽开血莲,徒手攥住三枚射向沈扶忆眉心的暗器。
老鸨的蛊虫趁乱钻进沈扶忆的耳蜗,在她脑中炸开尖利的狞笑:"好姑娘,看看你护着的是谁!"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未央宫变那夜,戴着傩面的黑衣人腕间旧疤渗着毒血,刀锋挑开长姐衣襟时,露出锁骨处振翅欲飞的朱雀纹......
"阿姐!"九皇子嘶吼着劈开蛊虫织就的毒网,左眼的朱砂痣竟开始融化,顺着苍白面颊淌成血泪。沈扶忆腕间纹身灼如烙铁,独幽琴突然自鸣,震碎满室琉璃灯盏。飞溅的碎片中,她看见自己瞳孔化作鎏金色——这是西域朱雀王族觉醒的征兆。
夙樱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刀疤上纹着半枚虎符:"沈扶忆,你可认得这个?"她将葡萄美酒泼向羊皮卷,墨迹晕染间显出当年沈夫人与西域使者的密信——原来真正的叛徒,竟是沈扶忆的生母!
"你胡说!"沈扶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翡翠双跳脱的残片突然凌空飞起,在她周身织就青光流转的屏障。三皇子咳着血将玄铁匕首刺入地砖,机关转动声里,拔步床下缓缓升起具冰棺——里面躺着与沈扶忆容貌九分相似的妇人,眉心缀着西域王族特有的火焰金钿。
老鸨的蛊虫发出垂死哀鸣:"不可能...西域圣女明明被烧死在..."话音未落,夙樱突然反手将银针刺入自己太阳穴,七窍流血地笑道:"沈夫人当年用我试蛊时可想过今日?"她撕开人皮面具,露出布满毒疮的脸——正是本该死在教坊司的沈家长女!
沈扶忆的琴音彻底失控,《鹤唳九霄》的杀伐之音震塌梁柱。三皇子用最后力气将她扑倒在地,玄铁匕首擦着耳畔飞过,钉穿正在融化的冰棺。寒雾弥漫中,沈夫人脖颈处的翡翠璎珞突然迸射金光,映出墙壁暗格里泛黄的圣旨——"沈氏护驾有功,特许其女入玉牒"。
"阿忆..."九皇子吐着血沫将玉簪插入她发间,"你十岁那年给我刻的小雀...其实会叫的..."他颤抖着按下雀尾机关,清脆的啼鸣声中,地砖轰然洞开。沈扶忆抱着他坠入密道时,最后看见的是夙樱被蛊虫吞噬的残躯,以及老鸨举着朱雀令牌狂笑的身影。
密道石壁上嵌着夜明珠,照见三皇子腰间渗血的绷带。沈扶忆撕开他的鹤氅,惊见心口处狰狞的朱雀衔环印——这正是西域王族与皇室血脉融合才会出现的图腾。记忆如潮水翻涌,她突然想起灭门那夜,母亲将个襁褓塞进她怀里:"阿忆,这是你姐夫的孩子..."
"你才是真正的东宫遗孤。"九皇子攥着半块虎符咳出内脏碎片,"当年沈大人为保太子血脉,将自己的儿子与皇嗣调换..."他腕间旧疤突然裂开,爬出条金光熠熠的蛊虫,"快用独幽琴...奏《凤归巢》..."
沈扶忆的泪珠砸在琴弦上,奏出的却是《广陵散》的杀音。密道突然剧烈震动,上方传来老鸨嘶哑的咆哮:"好个忠烈沈家!原来早把朱雀令藏在琴腹!"无数蛊虫顺着血味钻入密道,却在触及沈扶忆的瞬间化作金粉——她额间不知何时浮现出完整的火焰纹,怀中三皇子正渐渐褪去人形,变成只通体雪白的蛊王。
"原来所谓的情深义重..."沈扶忆突然笑出眼泪,将玄铁匕首刺入蛊王心口,"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蛊局。"她吞下蛊王内丹,看着指尖长出利刃,朱雀纹印爬满脖颈。当独幽琴奏响最后一记泛音时,整个亲王府在血色月光中轰然坍塌。
雪地上,老鸨的翡翠双跳脱碎成齑粉。沈扶忆赤足踏过冰封的池塘,腕间铁链锁着奄奄一息的皇帝。在她身后,新立的朱雀旗下,数万西域铁骑正碾过十里长街。独幽琴悬在城楼之上,奏的正是那曲未尽的《鹤唳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