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伊瑞斯脑中一片空白。
她跪在母亲身边,紧紧扯着母亲的衣角。视线被鲜血染红,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插在母亲胸口的匕首,伸出手想摸,忽的又缩回来。
弗林特和父亲在一旁激烈地争吵,但伊瑞斯一个字都不想听。
母亲死了,显而易见。
她冷静地想。
而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一刻钟前。
“我需要一个解释,弗林特·洛伊先生。”
弗林特怔了一下,出人意料,他并没有像伊瑞斯设想的那样惊慌失措,反而有些惊喜。
“你都知道了!纳西瑞瓦全都告诉你了?这说明……”
小姑娘眯眯眼,她有预感,自己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她打断弗林特,冷声道:“不,我不知道,我只是偶然发现了一本残缺的日记,署名是纳西瑞瓦·格林而已。”
弗林特表情微僵,接着快速说道:“那不全——当然不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相!我来告诉你,已经到这一步了——”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黑云压城,凋落的花瓣被风吹起一个令人不安的弧度。
树叶沙沙作响,衬得弗林待的话都有些不真实。
“加曼里·特斯里,帝国一等公爵,是你母亲纳西瑞瓦的丈夫、导师、监护人以及——亲生母亲!”
这听起来可真不像人话。
这算现在告诉伊瑞斯“姨妈和她丈夫其实是兄妹”,她都不会再惊讶了。
伊瑞斯突然有些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冷笑话。
弗林特不在意小姑娘有没有做出回复,他只是一股脑地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像发泻,也像控诉。
“初遇纳西瑞瓦时,我九岁。他应该在日记中写了他偶遇我的事吧。”
其实那不是偶遇。
“我那时尚是王城第一富商,洛伊家的独子,有一天我的父亲突然交给我一个任务。”
他紧盯着伊瑞斯的眼睛,女孩依旧看出任何情绪,沉静的眼眸波动宛如一潭死水。(实际上小姑娘以为自己的惊讶表现得很明显呢)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伊瑞斯像她母亲,但弗林特知道事实恰恰相反。
纳西瑞瓦从不该是这个性格。
他顿了顿,继续述说:“我父亲要求我去接近纳西瑞瓦·格林,给予他朋友应有的关照,并教导他一些基本知识。”
“我当时……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我们成为了朋友。我教他识字、画画,给他讲道理,还带他认识了不少王城贵族的子女,只不过我们都隐瞒了身份而已。”
弗林特私心隐去了一些细节。
比如说,其实是加曼里·特斯里直接对他下达的命令而非他父亲。又比如说,那些贵族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商人儿子的请求就浪费时间和一个小孩玩过家家,到底是在给谁面子,不言而喻。
只不过.....他轻笑一声。那些冷心冷情的少爷小姐们,嘴上说着陪小孩说几天,实际呢,一直到纳西瑞瓦被特斯里公爵带走,整整十一年。
没有一个人退出这场“游戏”。
审判庭首席骑士为了伪装饼干店伙计不惜真去当了两年学徒,手艺声名远播;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苦学医药知识为演好贫苦游医,下层平民基本都知道这位技艺高超的“苦行女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候爵小姐帮纳西瑞瓦做衣服做得能徒手绣一朵繁复的蔷薇花装饰——哦对了,她给自己编的身份还是另一位少爷家的下等女仆。
虽然明面上是他们几个陪纳西瑞瓦演戏,但最终谁才是难以自拔的那个,还真不好说。
弗林特眼神暗了黯,他解释道:
“你母亲的身份很微妙,他算是加曼里·特斯里的私生子,唯一能确定的,他父亲是苏特大公。至于当年情况具体是怎样的,除了当事人自己就只有女神知道了。”
很好,苏特。
伊瑞斯有些胃痛。
塞汀·苏特的父亲——相当于姨妈是姨父他同父异母哥哥的同……呃,总之是妹妹——即,他俩真算兄妹。
哦女神在上。
伊瑞斯没有开口,只在心里默默划了个象征女神的五棱星。
她回头瞧了瞧屋子,没有任何动静。分明与往常一样,她却不知为何升出一阵强烈的不安之感,好似有什么不可换回的事要发生了一样。
错觉吧。
她摇摇头,继续听弗林特讲话。
“自在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六岁整。那时他不知为什么被特斯里送去了苏特家,而我也在几个月后接到了新的命令——找借口把纳西瑞瓦带回王城,并送到特斯里公爵府邸。”
伊瑞斯心念一动,她故作疑惑:
“我记得母亲的日记里写过说你要他回王城给你的商店帮忙。”
弗林特闻言,表情略有些苦涩。
“我那时已经开始接手父亲的产业,那间所谓的商店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我找机会把他送到了特斯里那边,他不知道是我干的。再后来,我就听说纳西瑞瓦被带到了这里,于是我料理好家族产业后就会伪装成行商来这看看他。
就像当年,作为普通商人的儿子那样。”
伊瑞斯皱眉,她觉得有些不对。
“‘他那破商店总那么多蜡烛,早晚得出事。’”
没记错的话,姨母提过一句,母亲的腿就是在大火中废掉的。
她原本可以张嘴询问,但是那股奇怪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止她喘在过气来。她决定先问另一个问题。
“今天是父亲回来的日子,我记得你从不在这时候来?”
弗林特的心情忽得明朗起来。
“这就和他们两个当年的赌约有关啦。”
他脚步轻快地朝屋里走:
“纳西瑞瓦亲口告诉我的,他给自己八年时间考虑,如果八年后他认命了,就同加曼里在一起。
但我知道他不会。”
“那若是他不认命呢?”
伊瑞斯紧跟了上去,弗林特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
“吱呀——”
门开了。
伊瑞斯率先进了屋子,耳边还环绕着弗林特的最后一句话。
“——那他就让我带他走。”
红。
映目一片刺眼的红。
青年靠在轮椅背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安祥。
他的胸前殷红一片,鲜血像清冽的泉水顺着身体流下,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洼。
她的父亲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手,闻声抬起眼瞧着面无表情的伊瑞斯和忽然噤声的弗林特。
窗外忽的传来乌鸦叫声,乌云彻底覆盖住了碧蓝的天空。
他死了。
尾声、
特斯里小姐有个秘密,她发现所有人都不知道完整的真相。
父亲的书房里,那封没被拆封过的、写给“ST”的信,并没有待在它该待的书里。
母亲去世时,火炉里尚未完全烧光的纸页,诉说着少年面时对心上人的满心希冀。
父亲黑色的皮包里,一沓沓泛黄的报告单和照片记录着某人长达十六年的成长,早已沾上岁月的痕迹。
王城中,听闻特斯里公爵夫人去世的消息时,得体的贵族们为何有人掩面而泣?
向来狡诈的第一商贾轻易相信了母亲的谎言,是否有些隐情深埋心底?
在姨母乘坐的马车里,为何突然出现有关陈年旧事的日记?
特斯里小姐有个秘密,她决定将它带进坟墓里。
正文完——
嘿嘿嘿是我喜欢的留白风格,其实番外发出来完后基本也能拼凑出真相,但我还是给了读者自由脑补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