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倪米斯很喜欢哥哥。
记忆中,在她还是个小婴儿时,纳西瑞瓦总会偷偷趁着晚上来看她,向她絮絮叨叨地抱怨一些事情。
倪米斯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也不记得他当时是什么样子,但她就是确定有这么一回事。
虽然纳西瑞瓦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聪明的小妹妹早就看透他啦。
嘴上说着讨厌倪米斯让她快滚,但倪米斯知道枕头底下的零花钱和节日时不属名的礼物是谁送的,也知道拽她辫子的可恶男生们狠狠地跌进了泥坑是怎么回事。
哥哥这么别扭,倪米斯大人当然要多顺着他。
小姑娘骄傲地想着。
他一定以为我不知道他爱我,笨蛋哥哥。
*
纳西瑞瓦出事时,倪米斯十岁。
那天是纳西瑞瓦的十七岁生日,倪米斯坚持要坐在家门口等他回家。
哥哥一年没来若门家了,她为纳西瑞瓦精心准备了礼物。
倪米斯美滋滋地想,等会儿她一定要卖一个大关子。
过了一会,她又有点忍不住。好吧,善良的倪米斯大人还是会告诉他的——是一把匕首。
她专门找行家做的,纳西瑞瓦一定会喜欢。
只可惜,当时那份礼物终究没有送出去。
倪米斯从晨露将歇等到日上三竿,又从烈日当头等到夕阳西斜,纳西瑞瓦始终没有出现。
哥哥讨厌!
倪米斯发誓再见到他时一定要多敲诈点奶油小蛋糕,纳西瑞瓦最擅长这个。
就在倪米斯失落地快要放弃时,弗林特——哦是哥的好友——匆忙赶来,她的笑颜还未来得及展现就被堵了回去。
纳西瑞瓦出事了,他说。商店突发大火,没救过来。
倪米斯对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大哭大闹,亦或者她迫于母亲的威严不敢那样做,只是连续几个月自己闷在被子里抽泣。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口是心非的兄长消失在她的生活里,连带着那位总是臭着脸的“父亲”。
倪米斯不在乎他,对方和她母亲不过是政治需要才凑在一起,她本身就对那个男人没感情,平时会热情欢迎不过是因为纳西瑞瓦在场。
她不想让哥哥觉得自己没礼貌。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倪米斯再次见到纳西瑞瓦时,已经是三年后了。
“亲爱的,去找你的哥哥吧,我知道你很想他。”母亲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没有死,只是被加曼里·特斯里带到了偏远地区,我可以为你指路。”
倪米斯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母亲措辞的微妙——即是被“带”走,为什么纳西瑞瓦一直没有联系她?
倪米斯立刻就坐上了去往罗希小镇的马车。
少女拎着裙摆急匆匆下车后,一眼就看见了标有“特斯里”的门牌,她却忽的顿了下来。
倪米斯谨慎地整理了自己跑乱的卷发,调整了自认最得体最美丽的表情,小步小步迈到门前,怀着满心的喜悦扣了几下。
在她叩第四下时,门开了。
“哥……?”
倪米斯难以掩抑的期待凝固在脸上,而她的父亲,加曼里在门后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倪米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父亲把哥哥带到这里的。
她有些急切地行了个提裙礼,“亲爱的父亲,好久不见,我来见哥哥……”
加曼里闻言挑眉道:“伊特利斯叫你来的?”
是母亲的名字。
倪米斯谨慎地点了点头。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侧身让路。
“直走右手边第三个房间。”
见少女迅速迈步进屋,加曼里又不紧不慢地添上一句。
“——见到他别忘了问一句公爵夫人好。”
倪米斯已经推开了门,她没有动作。
加曼里·特斯里的话如轰雷般炸响在她耳边,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公爵夫人?哪位公爵,什么……
这一切在下一刻得到了解答。
倪米斯看见她日思夜想的哥哥坐在轮椅上,怀中搂着一个东西——好吧那似乎是个小孩,但倪米斯拒绝承认。
对方似乎对她的到来感到十分惊讶,以至于短粗地惊叫一声。他想起身,累赘的双腿却迫使他狠狠摔在了地面上。
青年怀中的女孩摔在地上,她受到惊吓却没有哭,只是疑惑地伸手摸摸青年的眼睛,一声不吭。
倪米斯觉得自己冷静得有点陌生。
哥哥腿废了,成为了特斯里夫人,即父亲的妻子,甚至有了一个女儿。
该死的这是人活吗。
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你是被迫的,对吧。”
“我会想办法让母亲带你走,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在一起生活,你可以做若门家的……”
纳西瑞瓦痛得脸色发白,不敢与妹妹对视。
“倪米斯……”
他撑起向上身将女儿抱入怀中 ,欲言又止。
“他走不了,倪米斯·若门。”
加曼里不知何时出现在倪米斯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在姓氏上加了重音。
倪米斯没有回头,她静静地注视着狼狈的纳西瑞瓦,忽得感到有些悲凉。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了,她也不关心那些弯弯绕绕的感情,她只知道哥哥不该这样。
他是自由的飞鸟,不该被拘在笼子里。
倪米斯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她心知自己救不了纳西端瓦。加曼里与她的母亲伊特利斯只能算是生意场上的合作关系,二人并无任何情分可言,她会出生仅仅是因为若门家需要一个直系继承人。
倪米斯不能安慰自己说母亲愿意救纳西瑞瓦,其实在过去的日子里,母亲恐怕早就发觉了同盟者的意图。
他一直都很聪明,甚至在这件事中参与了不少也说不定。
倪米斯突然觉得很无力,她几乎有种歇斯底里的冲动,想要质问这些无情的疯子们。
你们把纳西瑞瓦当成什么了?他是人啊人,你们有谁在乎过他的意愿他的感受吗?!
但她终究没有。
加曼里把重新把纳西瑞瓦扶回轮椅上,少女抹了一把脸。
“好吧,哥哥。”
她笑起来,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一如小时候带着鲜花迎接归家的纳西瑞瓦。
“以后我会每年都来探望你的。”
青年欲言又止,倪米斯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抽动的面部肌肉和酸涩的眼眶。
她转身离开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太好受,倪米斯想吐。
她对自己说,蠢姑娘,你得更强大,强大到能够挽救他。
在那之前,你只能接受这一切。
倪米斯花了五年的时间拉拢自己的党部,她知道母亲一直对她的小动作了如指掌,对方只是不在意。
她不惜一切手段从母亲手里夺权,为此牺牲婚姻也没关系,苏特家族与若门家族本就是政治竞争对手,她废了一番功夫成功与塞汀·苏特成婚,掌握了苏特治下的支配权。
但是不够,还不够。
倪米斯终究没能救下哥哥。
当纳西瑞瓦叹息着告诉她自己做出决定后,她就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了。
可是就差一点……她明明就差一点。
青年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他摸摸妹妹的发顶,有些抱歉地安慰她。
他说对不起,浪费了你的时间。
他说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他说你还这么年轻,忘了我吧,去享受你的生活。
笨蛋哥哥,你以为你多年长啊。
倪米斯沉默了一会儿,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一把匕首,款式已经过时,但仍旧很漂亮。
她说,这是你十七岁时我没能送出去的礼物,现在终于能给你了。
她说,十七岁生日快乐,哥哥。
少女漫不经心地想,马车里那本日记,就当作是她给纳西瑞瓦最后的礼物吧。
他的女儿不能一无所知。
坐上离开的马车后,倪米斯最后望了一眼那栋不起眼的建筑,拉上了车后的挂帘。
“以后不用来了,我不希望有人记得这里。”
车夫忙应声,有些惶恐地压了压帽檐。
太阳西沉,白云染上了瑰丽的色彩。
晚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