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启时,剧院里弥漫着蜡烛与旧书卷混合的气息。金箔装饰的包厢在煤气灯下闪烁着微弱的光,如同沉睡的星辰。爱丽丝·德罗斯站在舞台中央,琥珀色的眼眸在昏黄光线下宛如两滴凝固的蜂蜜,她的金发挽成优雅的发髻,几缕发丝不经意间垂落,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
排练刚刚结束,其他歌手已陆续离去,唯有她还留在空荡的舞台上,享受着这份独特的寂静。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的剧院杂役捧着长条形花盒怯生生地走来。
“给您的,小姐。”
爱丽丝接过盒子,杂役便匆匆离去。她打开盒盖,七支深红色的玫瑰静静躺在丝绒衬垫上,花瓣呈现出近乎黑色的暗红,边缘却泛着奇特的紫色光泽。这便是罕见的“致意亚琛”,一种只在贵族温室中培育的玫瑰,花香浓郁而哀婉,如同夜晚的叹息。
花盒中没有署名卡片,只有一张空白的光面纸片。爱丽丝轻轻拿起一朵玫瑰,指尖抚过带刺的茎,一种莫名的预感萦绕心头。
这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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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菲斯·德·罗斯坐在剧院二楼的创作室里,棕色的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他放下羽毛笔,揉了揉疲惫的双眼,那双棕黑色的眼睛望向窗外,米兰的黄昏正悄然降临。
作为剧院的驻团作家,他正在创作一部新的歌剧——《沉默的回声》。然而近来,他的灵感仿佛干涸的泉眼,直到他无意中瞥见楼下舞台上的爱丽丝。
她正在排练他的剧本,声音如同月光下的溪流,清澈而富有穿透力。奥尔菲斯不自觉地被吸引,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停下工作,只为聆听那短暂的几分钟。
他从未与她正式交谈,尽管他们曾在剧院走廊数次擦肩而过。每次相遇,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匆匆离去,仿佛有什么紧急的事务等待处理。
事实上,奥尔菲斯害怕与她交谈。他担心真实的接触会破坏这份距离产生的美感,担心自己的笨拙会惊扰那只停留在想象领域的夜莺。
于是,他选择了最古老也最愚蠢的方式表达敬意。
第二次收到“致意亚琛”是在一个雨天的午后。爱丽丝刚结束一场艰难的排练,导演对她的表演提出了诸多批评。她心情低落地回到化妆室,却发现桌上又摆放着相同的花盒。
七朵玫瑰,同样的暗红色调,同样的空白卡片。
这一次,她仔细检查了花盒,希望能找到送花人的线索,却一无所获。爱丽丝轻轻嗅着玫瑰的香气,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神秘的花朵既是对她的赞美,也像是一种无声的观察。
“谁送给我的?”她问化妆师。
“不清楚,小姐,是一个跑腿的孩子送来的。”
爱丽丝若有所思,将一朵玫瑰别在衣领上。当晚的演出,她演唱得格外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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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菲斯发现自己陷入了创作的困境。他笔下的女主角总是苍白无力,缺乏那种令人心颤的鲜活感。直到他无意中听到爱丽丝与导演争论一场戏的演绎方式。
“诺拉不是单纯的受害者,她有自己的尊严和选择。”爱丽丝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激动,“如果我只是哭泣着演唱这段咏叹调,那就完全误解了这个角色。”
那一刻,奥尔菲斯恍然大悟。他连夜修改了剧本,赋予女主角更多的主动性和复杂性。第二天,当导演拿到新剧本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简直是为德罗斯小姐量身定做的修改。”
排练时,爱丽丝看到新剧本,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她完美地演绎了那个角色,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情感,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奥尔菲斯躲在幕布后观看,内心涌起难以名状的喜悦。当晚,他送出了第三盒“致意亚琛”。
这一次,爱丽丝在收到花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舞台。她手持玫瑰,站在空荡的剧场中央,仿佛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我知道你在看着,”她轻声说道,声音在空荡的剧院里产生微弱的回声,“谢谢你的花,也谢谢你理解我对诺拉这个角色的看法。”
奥尔菲斯屏住呼吸,躲藏在二楼包厢的阴影里,心脏狂跳不已。他几乎要现身相见,但恐惧攫住了他——如果他真实的模样与她在想象中的形象不符怎么办?如果他笨拙的言辞破坏了这份神秘的联系怎么办?
他最终选择了沉默,如同往常一样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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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更替,米兰的歌剧季进入高潮。爱丽丝已经成为剧院最耀眼的新星,而奥尔菲斯的剧本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他们依然保持着那种奇特的距离——他暗中关注着她,她却始终不知道送花人的真实身份。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玫瑰如期而至。每次都是七朵“致意亚琛”,每次都是一张空白卡片。爱丽丝已经习惯了这份神秘的馈赠,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有时,她会在演唱时突然感到一道专注的目光,转身却只看到阴影中的空座位。有时,她会发现化妆室里有一本她正想阅读的诗集,询问后却无人认领。这些小小的神秘事件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与那个未知的仰慕者联系在一起。
一个冬夜,演出结束后,爱丽丝故意留在剧院,声称需要练习明天的唱段。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她独自坐在舞台边缘,轻声对着空荡的观众席说道:
“我知道你习惯躲藏,但今晚月色这么好,何不出来一见?”
奥尔菲斯此刻正站在剧场后方的阴影里。他听到她的邀请,心跳加速。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舞台上洒下斑斓的色彩,爱丽丝的金发在月光下如同流动的黄金。
他几乎要迈出脚步,但就在这一刻,剧院的老管理员突然推门而入。
“德罗斯小姐,您还在练习?需要我留灯吗?”
机会稍纵即逝。当管理员离开后,那份勇气已经消散。奥尔菲斯黯然离去,只留下一盒新鲜的“致意亚琛”放在剧场入口的桌子上。
第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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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季的最后一场演出即将到来。《沉默的回声》作为压轴剧目备受期待。然而,就在演出前一周,爱丽丝在排练时不慎扭伤了脚踝,被迫休息三天。
这段时间里,一种奇怪的失落感笼罩着奥尔菲斯。没有她的歌声,剧院仿佛失去了灵魂。他意识到,这些月的暗中关注已经让爱丽丝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在爱丽丝休养的第二天,奥尔菲斯终于鼓起勇气,以讨论剧本修改为由前往探望。
开门的那一刻,两人都有些怔住。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爱丽丝靠在家中的沙发上,受伤的脚踝垫着软垫,金发散开披在肩头,比舞台上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柔和。
“奥尔菲斯先生,”她惊讶地说,“没想到您会来。”
奥尔菲斯拘谨地坐在客椅上,棕色的眼睛不敢长时间与她对视。他们谈论着剧本,谈论着音乐,却发现彼此的想法出奇地一致。原本计划短暂的拜访延长到了整个下午。
当夕阳西沉,奥尔菲斯终于提及那些玫瑰。
“我一直想告诉您...关于那些‘致意亚琛’...”
爱丽丝的眼中闪过光芒:“是你?”
奥尔菲斯点头,棕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忐忑:“我希望没有打扰到您。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对您艺术的钦佩。”
“七朵玫瑰,”爱丽丝轻声说,“我查过它的含义。”
两人沉默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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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演出当晚,剧院座无虚席。爱丽丝站在侧幕,手中握着第七支“致意亚琛”——那是她唯一保存下来的玫瑰,已被她制成干花,系在手腕上。
当她登上舞台,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二楼的创作室。尽管窗户反光,但她能感觉到奥尔菲斯就在那里,如同往常一样注视着她。
那晚的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爱丽丝的演唱充满前所未有的情感深度,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有了生命。在最后的咏叹调中,她即兴加入了一段装饰音,那是奥尔菲斯拜访那天随口哼唱的旋律。
演出结束后,掌声持续了近半个小时。观众向舞台抛洒鲜花,爱丽丝多次谢幕,但她始终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特定的身影。
在化妆室,当她终于卸完妆,准备离开时,发现门上贴着一张小卡片。这一次,卡片不再是空白的,上面只有简洁的一句话:
“第七支玫瑰的秘密,在月光花园等你。”
爱丽丝的心跳加速。她知道那个地方——剧院后方那个被遗弃的小花园,曾经是贵族府邸的一部分,如今只剩下几尊雕像和疯长的玫瑰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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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练,照亮了荒芜花园的小径。爱丽丝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穿过杂草丛生的石径,来到花园中央的圆形广场。奥尔菲斯站在那里,手中没有玫瑰,没有礼物,只有一份坦诚。
“我不擅长言辞,”他开口道,棕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所以我用玫瑰代替语言。”
“七朵‘致意亚琛’,”爱丽丝走近他,“代表隐秘的爱。为什么是七朵?为什么是这种玫瑰?”
奥尔菲斯深吸一口气:“因为第七天,上帝完成了创造,休息了。而我觉得,如果我的生命有任何创造性的价值,那一定是在遇见你之后才真正开始。”
他指向花园边缘一丛盛开的玫瑰:“‘致意亚琛’是我母亲最爱的花。她曾经说,真正的美不需要在阳光下炫耀自己,就像真正的感情不需要大肆声张。”
爱丽丝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干花玫瑰,轻轻解下它,然后从旁边摘下一朵新鲜的“致意亚琛”,递给奥尔菲斯。
“如果隐秘的爱已经见光,那么它需要新的形式存在。”
奥尔菲斯接过玫瑰,他们的手指短暂相触。月光下,两个身影渐渐靠近,荒芜花园中的玫瑰悄然绽放,仿佛见证了又一个始于沉默的故事的序幕。
幕落时,月光依旧,唯有玫瑰的香气弥漫在夜晚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