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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在广德楼后台的铜镜前，看见周九良鬓角的第一根白发。

他正给三弦调音，象牙拨子划过琴弦时带出几个零散的音符。窗外是2018年的初雪，碎雪粒子扑打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角儿。"周九良突然抬头，眼角堆起细纹，"您说人这辈子，最苦的是什么活？"

云清指尖的烟灰颤了颤。她想起万历二十三年那个雪夜，泉州港的渔夫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她答"相思"，结果第二天就听说那人跳了海。

"捧哏。"她吐出口烟圈，"尤其是给你师父量活。"

周九良哈哈大笑，三弦迸出个破音。他没看见云清藏在烟雾后的眼神——那种凝视将逝之物的眼神，女娲补天时她这样看过断裂的鳌足，光绪年间这样看过谭鑫培最后一场《定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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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纲收徒那天，云清站在德云社最远的角落。

周九良跪着奉茶时，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发烫——这是光绪年间老佛爷赏的物件，遇到大因果就会预警。果然，当郭德纲说到"说相声的哪有好人"时，少年下意识回头，目光精准地穿过人群钉在她身上。

后来他解释："您旗袍上的缠枝莲太扎眼了。"

云清没告诉他，那件旗袍是宣统元年苏州绣娘的作品，用的金线掺了女娲补天的五色石粉，三百年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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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九良捧哏的路子越来越邪。

《论捧逗》里孟鹤堂说"我媳妇跟人跑了"，他接"跟说相声的跑的"；《黄鹤楼》里逗哏要上桌，他冷不丁来句"您当心闪着腰"。每次现挂都能炸场子，只有云清看见他藏在桌下的手在掐诀——那是唐代乐师镇魂的指法。

"跟谁学的？"有次散场后云清堵住他问。

周九良转着三弦拨子："师父说，捧哏的得像三弦——"

"绷太紧易断，太松不出音。"云清截过话头，"你师父偷的我师祖的句子。"

夜风卷着槐花香飘过，他们同时想起那个弹三弦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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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如纸。

云清看着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护士进进出出像走马灯。周九良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他没发完的消息：「云姐，城南稻香村的山楂锅盔...」

孟鹤堂蹲在墙角哭得发抖："下午还好好的...说胸口闷...转眼就..."

心电图拉平的瞬间，云清腕上的镯子"咔"地裂了。她突然暴起，一把扯断颈间的五色石项链——女娲留给后人的保命符，扬手撒向窗外。

"云姐！"孟鹤堂惊恐地看着那些石子在空中燃成青色火雨，"您这是..."

"借命。"她咬破手指在玻璃上画符，"三十年够不够？"

玻璃映出她狰狞的面容，眼角泪痣红得滴血。三千年道行算什么？女娲后人算什么？此刻她不过是个想留住捧哏的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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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来个陌生男孩，抱着把旧三弦。

"周老师资助我上学..."他怯生生地递给云清一盘磁带，"说要是他...让我把这个给您。"

磁带标签上写着《洪羊洞》，是周九良总说学不会的那段。云清把它塞进古董录音机，沙沙声后响起三弦前奏——竟是《牡丹亭》的调子。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周九良的嗓音带着电流杂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录音放到三分二十六秒时突然卡住，正好是心梗发作的时间。云清猛地按下暂停键，却听见最后传来声轻笑："说相声的哪有好人...云姐，下辈子..."

"啪！"

磁带断了。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掠过三弦琴箱上刻的小字：「捧哏的命短，够不着您的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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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云社封箱演出，新来的捧哏演员总爱往第七排看。

"找什么呢？"孟鹤堂问。

年轻人挠头："总觉得那儿该坐个穿旗袍的姑娘..."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若有若无的沉香味。舞台灯光晃过空座位时，似乎照出个模糊的轮廓，眼角有颗鲜红的泪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