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我在四合院的梧桐树下睁开眼。昨夜观星时不小心睡去,露水浸透了月白旗袍的下摆。指尖轻抚过衣料,水珠便如珍珠般滚落——这些小把戏我玩了千年,依旧觉得有趣。
铜镜里映出我的倒影,墨发如瀑,眼角那颗泪痣还是殷商时期的样子。昨夜卦象显示今日会遇见故人,我特意选了支白玉簪,簪头雕着西周时的蟠螭纹。
"云姑娘,您的茶。"老槐树精佝偻着腰递来青瓷盏。他化形时借了我半缕灵气,如今倒成了最忠实的管家。茶汤里浮着两片银杏,正是唐玄宗赐给杨贵妃那棵树的子孙。
德云社的场子总是热闹。我隐去身形坐在房梁上,看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周九良的蓝大褂上投下斑驳光影。他说《黄鹤楼》时眉飞色舞的模样,让我想起北宋汴京那个说书人——后来因为讲包拯断案太逼真,被官府当作真凶抓了去。
"这包袱没响。"我对着空气点评。话音未落,台下果然只响起零星笑声。周九良困惑地眨眨眼,他永远不知道每次表演时,都有个看不见的观众在暗中较劲。
散场时我在后台显形,顺手拂去他肩上积攒的阴气。那些灰雾是观众席里某个将死之人留下的,沾多了容易做噩梦。
"云小姐?"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袖口沾着茶渍,"您怎么..."
"路过。"我把玩着翡翠耳坠,"明日别走宣武门那条路。"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有趣。三百年前有个秀才也这样,后来发现我让他避开的路上真有劫匪,吓得连作了三个月《遇仙记》。
潘家园的旧书摊下埋着半块汉瓦当,我假装不经意地踢开浮土。摊主老马立刻扑过来:"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汉武帝..."
"建章宫西阙的青龙纹。"我打断他,"去年刚从陕西倒腾来的仿品。"指尖轻点瓦当,泥土里立刻钻出几株嫩芽——真的汉瓦会记得未央宫的雨。
隔壁摊位突然传来争执。一个穿道袍的年轻人正抓着老太太的玉镯不放:"这分明是陪葬品!"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那镯子确实沾着墓气,但更刺眼的是道士袖中藏着的引魂幡。这种把戏我见多了:先吓唬人器物不祥,再低价收购转卖给养小鬼的商贾。
"小道长。"我摘下翡翠耳坠在玉镯上一划,阴气顿时消散,"您看错了,这是民国的料子。"
道士脸色煞白地退后两步。活了三千年,我太熟悉这种表情——他认出我不是凡人。
暴雨来得突然。我撑开油纸伞站在便利店门口,看周九良在檐下躲雨。他今天果然没走宣武门,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命运像张蛛网,越是躲避,越容易撞上别的丝线。
"需要伞吗?"
他回头时,雨水在我周身三尺外自动分流。这并非法术,只是女娲血脉对水的天然亲近。上古时部族称我们为"雨师",倒也不算夸大。
"谢谢,但您..."他犹豫着没接。
我直接把伞柄塞进他手里:"往东走三百米有家书店,天亮前别出来。"
他腕间的红绳突然发烫——我去年给他的护身符起了反应。雨幕深处,几个模糊的影子正顺着电线杆爬行。中元节刚过,这些偷渡的饿鬼最是难缠。
"快走。"我推了他一把,转身走进雨中。饿鬼们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却在看清我眼中金芒的瞬间四散奔逃。女娲后人的血脉威压,对这些低等灵体就像烈日之于霜雪。
回到四合院时,老槐树精正在煮安神茶。三千年岁月里,我救过的人比故宫的砖瓦还多,却始终学不会凡人的执念。
铜镜里浮现周九良的睡颜。他枕边放着那把三弦,琴箱上贴着我给的符咒。三十岁的生死劫还有七个月零三天,足够我布完最后的局。
窗外雨停了。一片银杏叶飘进窗棂,叶脉里藏着唐代某位诗人的绝笔。我轻轻捻碎叶片,看它在月光下化作流萤——就像那些注定消散的缘分,美丽却无法久存。
"您明明可以改他命格。"老槐树精递来茶盏。
我摇头。女娲补天尚留裂隙,何况凡人命数?指尖抚过案上的龟甲,裂纹组成古老的箴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茶凉了。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我摘下白玉簪,任长发垂落如瀑。铜镜里,那颗泪痣依旧鲜艳如血,提醒着我与这红尘千丝万缕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