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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厂的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云深处"古董店的门前。云清倚在窗边的矮榻上，一本古籍摊开在膝头，银白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这本《山海经》的抄本已经陪伴她三百余年，比许多王朝的寿命还要长久。

门铃清脆地响起，云清头也不抬："请随意看，有需要叫我。"

脚步声缓慢而沉稳，不是周九良轻快的步伐，也不是游客好奇的东张西望。云清这才抬眼，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店内中央，目光温和地扫视着四周的陈设。

老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背挺得笔直，但云清千年练就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体的不适——癌症晚期，最多还有三个月寿命。

"您这里的东西，都很特别。"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尤其是这件。"他指向玻璃柜中的一只青铜爵。

云清合上书，赤足无声地走到老者身旁："西周早期的酒器，保存得相当完好。"

"公元前1046年到前771年之间。"老者准确地说出年代，手指隔着玻璃描绘爵上的纹路，"看这饕餮纹的线条，多么生动。那时候的工匠，把对神灵的敬畏都铸进了青铜里。"

云清的金色眸子微微闪动："您是行家。"

"陈立群，北大考古系退休教授。"老者微微颔首，"冒昧来访，是因为听说'云深处'的老板眼光独到。"

"云清。"她简短地自我介绍，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教授若有兴趣，可以到后院喝杯茶，我还有些藏品未在店内展示。"

陈教授的眼睛亮了起来："荣幸之至。"

后院是另一番天地。一棵据说是明代栽种的梨树亭亭如盖，树下石桌上摆着一套宋代茶具。云清手指轻点，茶壶中的水立刻沸腾起来，散发出幽兰般的香气。

"武夷山母树大红袍，现存不超过二十克。"云清倒了两杯，"陈教授是识货之人。"

陈教授双手接过茶杯，没有对云清超常的举动表现出惊讶，只是深深嗅了一下茶香："好茶。比我三十年前在故宫尝到的那次还要纯正。"

"因为这是三百年前采的。"云清直言不讳，金色眸子直视老者，"您不害怕？"

"害怕什么？"陈教授啜了一口茶，"死亡？还是您非人的身份？"

这次轮到云清惊讶了："您知道？"

"研究了一辈子古物，总能分辨出什么是真品，什么是赝品。"陈教授微笑，"您身上的气息，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件文物都要古老。"

云清轻轻摇头："人类很少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超自然存在。"

"当死神已经站在你床头时，其他事情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陈教授放下茶杯，"胰腺癌晚期，医生说我还有三个月。"

云清沉默片刻："您来找我，不只是为了看古董吧？"

陈教授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块古朴的玉璧："这是我四十年前在陕西偶然所得，一直私藏至今。现在...我想把它托付给真正懂得它价值的人。"

云清接过玉璧，指尖刚一触碰，无数画面便涌入脑海——这块玉璧曾是商代一位巫师的祭器，历经三千年沧桑，最终落入这位学者手中。更令她震动的是，她看到了陈教授的一生：少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独子远居海外，他将全部热情倾注在考古事业上，如今面对死亡，唯一的牵挂是这些文物的归宿。

"您不怕我转手卖掉它？"云清故意问道。

陈教授笑了："活到我这把年纪，早就学会看人了。您不是那种人。"

云清将玉璧放在石桌上，它立刻泛起一层柔和的青光："这是商代巫师用来沟通天地的法器，确实珍贵。但更珍贵的是您这份心意。"她顿了顿，"我可以治好您的病。"

出乎意料的是，陈教授摇了摇头："不必了。八十七岁，够本了。我唯一放不下的是家里那些收藏...希望您能收下它们，放在您这里，比在博物馆更有意义。"

云清的金色眸子凝视着老者："为什么？"

"因为它们会得到真正的理解。"陈教授的目光扫过院中的梨树，"就像这棵树，在您这里，它能再活几百年。在别人手里，可能早就被砍了做家具。"

云清第一次对凡人产生了敬佩之情。千年来，她见过太多向死神乞求更多时间的人，却很少见到如此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只关心身外之物的。

"我答应您。"云清郑重地说，"您的收藏会在这里得到最好的照顾。"

陈教授松了口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我就没有遗憾了。"他抬头看着梨树，"真美啊，这棵树。它看过多少春夏秋冬？"

"四百二十七个。"云清轻声回答。

陈教授笑了："在您眼中，我们凡人的一生，大概就像这梨花的开放与凋零一样短暂吧？"

云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挥手，一阵微风拂过，树上的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在老者周围形成一场小小的花雪。

"美不在长短，而在质量。"云清说，"有些花开一刻，胜过其他花开一世。"

陈教授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谢谢您，云清女士。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告别礼物。"

傍晚时分，周九良推门而入，发现云清独自坐在后院石桌旁，面前摆着那块玉璧，神色罕见地凝重。

"怎么了？"周九良在她对面坐下，"这玉璧..."

"一位即将离世的老人送的。"云清将下午的事简要告诉了他。

周九良沉默良久："你真的不能救他？"

"我能，但他拒绝了。"云清抬头看着渐暗的天空，"他说...够本了。"

"这就是凡人的勇气吗？"周九良轻声问。

云清摇头："不，这是凡人的智慧。知道何时坚持，何时放手。"她突然转向周九良，"你听过一句话吗？'爱神站在巅峰嘲笑死神的无能'。"

周九良思索片刻："好像是尼采说的？意思是爱能超越死亡？"

"我见过太多生死，太多爱情。"云清的手指轻抚玉璧表面，"爱确实能让人类暂时忘记对死亡的恐惧，但最终，死神从未失手。"

"那爱神呢？爱神真的无能为力吗？"

云清的金色眸子在暮色中闪烁："爱神的力量不在于战胜死亡，而在于让生命值得活过。就像陈教授，他的一生因为有热爱的事业和收藏，所以能坦然面对终点。"

夜幕完全降临，院中只有玉璧发出的微光照明。周九良突然问："云清，你爱过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云清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周九良以为她不会回答。

"爱过。"最终她轻声说，"七百年前，一个叫林默的画家。他为我画了三十六幅画，然后老死了。"

周九良屏住呼吸："然后呢？"

"然后我继续活着，看着他的画作一件件流失，现在只剩下一幅藏在北京故宫。"云清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这就是长生者的爱——我们记得，但世界会忘记。"

周九良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覆在了云清的手上："至少有人记得。"

云清看着两人相触的手，没有抽回："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在一起吗，周九良？"

"因为我英俊潇洒？"周九良试图缓解沉重的气氛。

"因为你不怕问这些问题。"云清微微勾起嘴角，"大多数凡人要么对我的永生充满贪婪的渴望，要么避之不及。只有你...把我既当超凡存在，又当普通人看待。"

周九良笑了："那你到底是不是普通人？"

"今晚，我想做个普通人。"云清站起身，"陪我走走？"

北京的夜空难得晴朗，两人漫步在什刹海边。云清换了一身现代装束，银发变成了普通的黑色，只有那双金色眸子无法完全掩饰。

"其实我一直想问，"周九良看着湖面的倒影，"你真的不能死吗？"

"能，但很难。"云清轻声解释，"女娲后人的寿命理论上与天地同寿，除非遭遇特殊劫难或自愿放弃生命。"

"那你有没有想过...结束它？"

云清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周九良："有过。特别是在失去重要之人后。但后来我明白，永生不是诅咒，而是责任。"

"责任？"

"记住那些被时间遗忘的故事，保护那些可能消失的美好。"云清指向远处的灯火，"就像这座城市，我见过它作为元大都的样子，作为明清帝都的样子，现在又是这样...每个时代都有值得铭记的东西。"

周九良突然拉住云清的手："让我看看。"

"看什么？"

"你的记忆。不是通过铜钱或玉佩，而是直接看。"周九良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想知道你所见过的爱，如何嘲笑死神。"

云清犹豫了片刻，最终点头。她将额头贴上周九良的，金色眸子直视他的眼睛："别抗拒。"

一瞬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周九良的脑海——

——唐代长安的元宵夜，一对年轻恋人在灯下许愿，第二年安史之乱爆发，男子战死沙场；

——宋代汴京的茶楼里，白发老翁为病榻上的老伴吹奏年轻时定情的曲子；

——明代江南的雨巷，女子等待永远不会从海上归来的商船丈夫；

——近代战火中，年轻士兵将最后一封信和照片交给战友，转身冲向枪林弹雨...

周九良踉跄后退，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这...太沉重了。"

"这就是爱神嘲笑死神的方式。"云清轻声说，"不是通过胜利，而是通过记忆和传承。那些爱情故事的主角都死了，但爱本身通过诗歌、画作、音乐流传下来。"

周九良擦去眼泪："所以陈教授把他的收藏交给你..."

"因为他知道我会记得，会珍惜。"云清点头，"这就是我能给凡人最好的礼物——不被遗忘的承诺。"

两人沉默地走回"云深处"。夜已深，巷子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响。

"云清，"周九良突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老了，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云清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在月光下，她的金色眸子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不会。"

周九良愣住了。

"因为你不必成为我的又一个回忆。"云清轻声说，"我有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

云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手，一片梨花瓣凭空出现在她掌心。她将花瓣放在周九良手中，然后合上他的手指："睡吧，明天还有演出呢。"

周九良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倦意，他知道云清对他用了小法术，但已无力抗拒。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云清在他耳边低语：

"爱神或许无法战胜死神，但她可以选择与谁同行..."

第二天清晨，周九良在"云深处"的客房醒来，桌上放着一杯仍温热的茶和一张字条：

"去帮陈教授整理藏品。晚上见。——云清"

字条旁边，是那片梨花瓣，正散发着微弱但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