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琉璃厂古旧的屋檐,洒在"云深处"那扇雕花木门上。云清赤足站在二楼窗前,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淡金色的眸子倒映着晨光。她已经这样站了三个小时,看着巷子里卖早点的小贩支起摊位,看着清洁工清扫街道,看着隔壁书店的老掌柜颤巍巍地打开店门。
这些平凡人的日常,在她千年的生命中看过无数次相似的场景,却依然让她感到新奇——每一次日出都是独特的,每一个生命的故事都值得倾听。
云清轻轻挥手,楼下店门无声地打开,门口的铜铃却没有响动。她缓步下楼,指尖在楼梯扶手上划过,灰尘自动聚集成一个小球滚落。古董店内的陈设在晨光中苏醒:唐代的三彩马、宋代的青瓷、明代的家具...每一件都承载着她漫长的记忆。
"今天会有什么故事呢?"她自言自语,从袖中取出一枚古老的铜钱抛向空中。铜钱落下时直立旋转,最终倒向东南方向。云清微微点头,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
上午十点,周九良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杯豆浆和一袋包子。
"早啊,老神仙。"他笑着打招呼,三个月来的相处已经让他对云清的超凡身份习以为常,"猜你还没吃早饭。"
云清接过豆浆,轻轻一嗅:"南锣鼓巷那家的?你绕了远路。"
"顺道去看看孟哥。"周九良咬了口包子,"下午有场演出,你来吗?"
"看心情。"云清抿了口豆浆,突然转头看向门口,"有客人来了,一个...特别的人。"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黑眼圈深重,双手紧紧攥着一个布包。
"请...请问收古董吗?"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云清的金色眸子微微闪动:"请进。"
妇女走进来,目光不敢四处张望,只是盯着自己的布鞋尖。周九良识趣地退到一旁的书架边,假装整理书籍,实则好奇地观察着。
"我姓李,叫李素芬。"妇女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云清看到她眼中有种绝望中的倔强,"我想卖...卖这个。"
她颤抖着打开布包,取出一块乳白色的玉佩,上面雕刻着粗糙的莲花图案。
云清没有立即接过玉佩,而是先倒了杯茶推给李素芬:"先喝口茶,慢慢说。"
李素芬感激地双手捧起茶杯,却因为手抖洒出几滴在柜台上。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云清温和地说,这次她接过玉佩,指尖轻轻碰触表面。一瞬间,无数画面涌入她的意识——
——一个雨夜,醉醺醺的男人摔门而出,留下哭泣的女人和发高烧的孩子;
——医院走廊里,李素芬看着诊断书上"先天性心脏病"几个字,瘫坐在地;
——凌晨三点,她在24小时便利店整理货架,手腕上的表显示她六点还要去早餐店打工;
——昏暗的出租屋里,她翻出这块据说是祖传的玉佩,决定卖掉它给儿子做手术...
云清收回手指,神色如常:"这玉佩是你母亲给你的?"
李素芬惊讶地睁大眼睛:"您怎么知道?"
"猜的。"云清轻描淡写地说,将玉佩放在一块黑丝绒布上仔细端详,"你希望卖多少钱?"
李素芬的嘴唇颤抖着:"五...五万?医生说手术至少要这个数..."她随即又慌乱地补充,"当然,您要是觉得不值这么多..."
云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向周九良:"九良,你怎么看?"
周九良走过来,接过玉佩看了看:"雕工一般,玉质也不算上乘..."他看到李素芬瞬间黯淡的眼神,话锋一转,"不过有些年头了,应该是清晚期民间的东西。"
云清微不可察地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放大镜:"看这里,玉纹中有种特殊的光泽..."她示意周九良也看,但在李素芬看不见的角度,她的指尖泛起一丝微光渗入玉佩。
周九良惊讶地发现玉佩内部确实开始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光彩:"这是..."
"罕见的'夜明玉'。"云清平静地说,"市面上很少见。李女士,这块玉佩我愿意出八万。"
李素芬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蹲下去捡碎片:"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您刚才说多少?"
"八万。"云清重复道,轻轻挥手,那些碎片自动聚拢到她手中,"如果你同意,现在就可以转账。"
李素芬突然泪如雨下,她跪在地上向云清磕头:"谢谢您,谢谢您!我儿子有救了..."
周九良连忙扶起她,云清却只是平静地拿出手机:"给我你的账号。"
转账完成后,李素芬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周九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向云清:"那块玉根本不值八万,对吗?"
"值不值,看对谁而言。"云清收起玉佩,随手放进一个抽屉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周九良不解地问,"帮她可以有很多方式..."
"你觉得我在施舍她?"云清泡了壶新茶,示意周九良坐下,"那块玉对她而言,就是最后的希望。我买下的不是玉,而是她的希望。"
周九良皱眉:"但她被骗了,那玉根本不..."
"九良,"云清打断他,金色眸子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她每天睡几小时吗?三小时。你知道她打几份工吗?三份。你知道她儿子如果不做手术还能活多久吗?三个月。"
周九良震惊地看着云清:"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碰触玉佩时看到的。"云清轻声道,"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那块玉对她而言,承载了太多东西,远超过它本身的价值。"
周九良沉默片刻:"所以你假装它是珍品..."
"不是假装。"云清微笑,"我确实让它变成了珍品——刚才那点小法术能让它发出夜光,足够稀有了。"
"为什么不直接治好她儿子的病?对你来说这不是很容易吗?"
云清摇头:"干预生死是最大的禁忌。女娲造人时立下的规矩,即使是我们这些后人也不能违背。我能做的,只是给凡人提供帮助的机会。"
周九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拿了钱去干别的?万一她..."
云清从袖中取出那枚铜钱,在指尖翻转:"我看到她的未来片段——今天下午三点,她会去医院交手术押金;两周后手术成功;半年后,她儿子能和其他孩子一样上学了。"
"这太不公平了。"周九良突然说,"为什么好人要受这么多苦?而你这样的...存在,却只是旁观?"
云清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她放下茶杯:"你以为我没有干预过吗?活了一千多年,我改变过无数凡人的命运。但后来发现,每一次干预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有时候救一个人,可能导致更多人受苦。"
"那就不管了吗?"
"不,是选择更聪明的方式帮助。"云清指向门口,"比如刚才,我没有直接给她钱——那样会伤害她的自尊;也没有用法术治病——那会打破自然法则。我买下她的玉,让她觉得是靠自己的'传家宝'救了儿子,保留了尊严和希望。"
周九良怔怔地看着云清,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超然物外的长生者,其实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人性的复杂。
"我错了,"他低声说,"你比我想象的更..."
"更有人情味?"云清轻笑,"活久了,总会学到一些东西。"
下午,周九良去准备演出,云清独自看店。傍晚时分,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听说您这里收珍稀古玉?"男人自信满满地取出一个锦盒,"家传的夜明玉,至少值十万。"
云清看都没看那玉佩:"王先生,赌博欠债就卖假货,不太好吧?"
男人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我姓王?"
云清的金色眸子直视他:"我还知道你在'翠玉轩'用同样的手段骗了三位老人。现在,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送'你出去?"
她的指尖泛起一丝青光,男人吓得连连后退,仓皇逃出店门。云清摇摇头,轻声叹息:"凡人啊..."
晚上九点,周九良演出结束回到店里,发现云清正在后院抚琴。月光下,她银白色的长发仿佛在发光,琴声如泣如诉。
"今天的演出怎么样?"云清头也不抬地问。
"还不错。"周九良在她对面坐下,"李素芬的事,我想了很多。"
"哦?"
"我在想...我们说相声的,有时候也会遇到各种观众。"周九良慢慢组织语言,"有的观众可能正经历着我们想象不到的困难,却还是来听相声寻找一点快乐。我们没资格评判任何人。"
云清的琴声停顿了一下:"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的相声,周九良。你懂得尊重每一个灵魂的挣扎。"
"是从你这里学到的。"周九良真诚地说,"'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云清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发出清越的共鸣:"今天那个卖假货的王先生,我把他赶走了。"
"为什么不像帮李素芬那样帮他?"
"因为他的苦难是自我放纵的结果,而非命运的不公。"云清的眼神变得深远,"活了一千年,我学会分辨哪些苦难值得同情,哪些只是咎由自取。"
周九良若有所思:"所以善良也要有界限?"
"善良需要智慧,否则就是愚蠢。"云清站起身,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来,我泡了新的茶。"
两人回到前厅,云清从一个小瓷罐中取出茶叶。周九良注意到罐子上刻着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茶?"
"忘忧茶。"云清神秘地微笑,"喝一口,能暂时忘记所有烦恼——当然,对凡人只有轻微效果。"
周九良小心地抿了一口,确实感到一股暖流从喉咙扩散到全身,近日来的疲惫和忧虑似乎减轻了许多。
"这太神奇了..."
"只是小把戏。"云清也喝了一口,"有时候,连我也需要暂时忘记一些事情。"
"比如?"
"比如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老去、死亡..."云清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比如记住那么多再也见不到的面孔..."
周九良突然意识到,永生对云清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负担。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云清没有抽回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图案。
"谢谢你,周九良。"许久,云清轻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记起,即使短暂如蜉蝣的生命,也有其独特的光彩。"
周九良笑了:"那我们凡人是不是也该谢谢你,记着我们这些小人物?"
云清的金色眸子在月光下闪烁:"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留在这里,而不是某个仙山洞府。凡人的故事...永远是最动人的。"
夜深了,周九良告辞离去。云清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她轻轻挥手,一缕清风追随着周九良而去——这是她的小小保护,无人知晓,也不必言说。
回到店内,云清从抽屉里取出李素芬的那块玉佩,手指轻抚过表面。莲花图案突然亮起柔和的白光,映照着她若有所思的面容。
"凡人之苦..."她轻声自语,"或许正是这世界最珍贵的部分。"
她将玉佩放回抽屉,吹灭油灯,整个"云深处"陷入黑暗,只有一缕月光透过窗缝,恰好落在那枚古老的铜钱上,它静静地躺在柜台上,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