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让颜书瑶有些反胃。她第三次核对手中的地址——青云路17号"记忆修复诊所"，确认自己没找错地方。这栋看起来像民国时期老洋房的建筑，实在不像个医疗机构。
"有人吗？"她推开雕花木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请稍等。"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里屋传来。
颜书瑶环顾四周。候诊室布置得像老式图书馆，四壁都是深色实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物件：怀表、钢笔、褪色的明信片...每件物品都贴着标签，标注着日期和人名。
"颜小姐？"
她转身，看到一个穿深灰色高领毛衣的男人站在诊室门口。他约莫三十出头，轮廓分明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
"我是沈不言。"他微微颔首，"请进。"
诊室里只有两把相对放置的扶手椅和一个小茶几。沈不言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取出一副白手套戴上。
"你的病历我已经看过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三个月前车祸导致逆行性遗忘，丢失了近五年的记忆。"
颜书瑶点点头："医生说是海马体暂时性损伤，有可能恢复。但三个月过去了..."
"常规治疗无效，所以想试试特殊方法。"沈不言接过她的话，"我能通过接触物品读取附着在上面的记忆片段。如果找到你记忆中的关键物品，或许能重建记忆通路。"
他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天鹅绒托盘："请放一件你随身携带超过三年的物品。"
颜书瑶想了想，取下左手腕上的手表："这是我大学毕业时父母送的，戴了七年。"
沈不言接过手表，摘下一只手套。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表盘边缘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瞳孔突然扩大，虹膜上浮现出细小的银色光点。
"2017年6月...毕业典礼...你父亲在拍照时差点摔倒..."他像在念一段模糊的影像，"2018年冬天...这块表在滑雪时进了雾气...维修师傅是个左撇子..."
颜书瑶瞪大眼睛："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
沈不言放下手表，光点从眼中褪去："因为这些都在你丢失的五年记忆里。有趣的是..."他顿了顿，"我能读到七年前的记忆，说明问题不在物品本身，而是你的记忆提取功能受损。"
他忽然起身走向书架，取下一个铁盒："试试这个。"
盒子里是一枚褪色的电影票根。颜书瑶接过时，沈不言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背。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睁大，银色光点剧烈闪烁。
"怎么了？"颜书瑶紧张地问。
沈不言迅速收回手，光点逐渐平息："没什么。请描述你看到票根时的感受。"
颜书瑶低头看着票根："《午夜巴黎》，2019年5月18日...奇怪，我对这部电影有印象，但记不起什么时候看的。"
"因为这是你记忆的边缘地带。"沈不言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记忆像洋葱，最外层先剥落。我们能做的就是一层层找回来。"
第一次治疗就这样结束了。沈不言给她留了几项"家庭作业"：翻看旧照片、闻特定香型的香水、听某份歌单。颜书瑶离开时，总觉得沈不言看她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接下来几周，颜书瑶每周三次造访诊所。沈不言用各种物品刺激她的记忆：她最爱用的那款停产唇膏、大学宿舍的钥匙扣、甚至是一包特定品牌的纸巾。每次治疗，他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免肢体接触，坚持要戴手套。
直到某个雨天，意外发生了。
颜书瑶带来一本大学相册。当沈不言翻阅到某一页时，她突然指着照片："这个人...我好像认识。"
照片上是校园湖畔的野餐聚会，角落里有个模糊的侧影。沈不言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是吗？"
"他看起来好眼熟..."颜书瑶皱眉思索，突然头痛欲裂，"啊！"
她本能地抓住沈不言的手腕。刹那间，无数画面如洪水般冲进她的意识——那个侧影是沈不言！他们曾是恋人！照片拍摄于他们第一次约会...
"放开！"沈不言猛地抽手，但为时已晚。颜书瑶已经昏了过去。
醒来时，她躺在诊室的沙发上，额头上敷着冰袋。沈不言站在窗前，背影僵硬如石。
"你早就知道。"颜书瑶声音颤抖，"我们认识，对不对？"
沈不言缓缓转身，眼中满是痛苦："不止认识。2018到2021年，我们是恋人。"
真相如雷霆劈下。颜书瑶努力回想，却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片段：牵手走过的林荫道，共享的草莓冰淇淋，某个雨夜激烈的争吵...
"为什么瞒着我？"
"因为..."沈不言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眼角，"我们分手得很不愉快。医生说突然刺激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他坐到她对面，终于取下那只始终戴着的手套，露出无名指上的一道疤痕："这是你留下的。最后一次见面，你摔了玻璃杯。"
颜书瑶的心脏狂跳。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
"我...我们为什么分手？"
沈不言沉默良久："你坚持要去国外进修，我认为远距离行不通。吵得很凶，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他苦笑，"讽刺的是，两周后你就出了车祸。"
窗外的雨声填补了对话的空白。颜书瑶试图将眼前的沈不言与记忆碎片中的恋人重合，却像在拼一幅缺少关键块的拼图。
"现在怎么办？"她轻声问。
"由你决定。"沈不言直视她的眼睛，"继续治疗可能会找回所有记忆，包括那些痛苦的；或者就此停止，保留现在的平静。"
颜书瑶抚摸着相册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突然很想知道他们曾经相爱时的模样。
"我想继续。"
接下来的治疗改变了模式。沈不言带她去他们曾经常去的地方：大学旁的书店、第一次约会的咖啡馆、甚至吵架的那个公园。每次重游旧地，都会有记忆碎片浮出水面。
在咖啡馆里，颜书瑶突然记起沈不言喜欢往她的拿铁里加两滴香草精；在书店角落，她脱口而出他收集初版书的癖好；而当他们站在公园的长椅旁时，她莫名流下眼泪——这里就是他们说分手的地方。
"记忆像潮水，"沈不言望着湖面，"退潮时带走很多，但总会在沙滩留下痕迹。"
颜书瑶擦掉眼泪："为什么你愿意帮我？明明我...说过那么过分的话。"
沈不言的目光柔软下来："因为记忆无论好坏，都是你的一部分。而我..."他顿了顿，"我希望你拥有完整的自己。"
那天晚上，颜书瑶做了一个清晰的梦。梦中她和沈不言在装饰圣诞树，她嘲笑他把所有装饰品都挂在同一侧，他则报复性地把雪花贴在她鼻尖上。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但心里某个角落暖暖的。
随着治疗深入，颜书瑶的记忆恢复得越来越多。她记起他们养过一只叫布丁的橘猫，记起沈不言曾为她熬夜修改毕业论文，甚至记起他们计划过的未来——要在郊区买栋带花园的房子。
但关于分手那晚的记忆始终模糊不清。每次接近那个时间点，她就会头痛欲裂。
"也许大脑在保护你。"沈不言在某次治疗后说，"有些创伤记忆会被主动抑制。"
颜书瑶看着诊室里新增的物品——她带来的情侣马克杯、电影票根、甚至是一把备用钥匙——这些都是沈不言精心保留的"记忆锚点"。
"我想知道真相。"她坚定地说，"全部。"
沈不言深吸一口气，从书架最上层取下一个密封盒："最后一件物品。"
盒子里是一部碎屏的旧手机。颜书瑶接过时，沈不言没有戴手套。
"这是我们分手那晚你落下的。"他的声音很轻，"我一直留着，因为..."
当颜书瑶的手指碰到手机时，记忆如海啸般涌来。那晚的争吵比想象中更激烈——她指责沈不言自私，不愿支持她的梦想；他则反击说她根本不在乎两人的未来。最伤人的话从她口中说出："也许我们根本不该开始！"
她摔了杯子，玻璃划伤了他的手指。暴雨中她冲出门，没看到那辆闯红灯的汽车...
"啊！"颜书瑶抱头蜷缩，记忆的洪流几乎将她撕裂。沈不言紧紧抱住她，任凭她捶打自己的胸口。
"嘘...没事了..."他的声音穿过记忆风暴，"都过去了..."
当风暴平息，颜书瑶精疲力竭地靠在沈不言肩上。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好的、坏的、甜蜜的、痛苦的...完整的五年。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为所有的事。"
沈不言轻轻抚着她的背："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时太年轻，不懂爱需要妥协。"
颜书瑶抬头看他："现在呢？"
"现在我明白了。"沈不言拭去她的泪水，"爱是尊重对方的选择，哪怕要承受分离。"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平行的金线。颜书瑶忽然发现，尽管找回了所有记忆，但此刻的心情与失忆时截然不同——那时的空白令人恐惧，现在的完整却让她平静。
"我想重新认识你。"她轻声说，"不是作为我的治疗师，不是作为前男友...就是作为沈不言，一个我可能会爱上的人。"
沈不言的眼中闪过星芒般的亮光："那我可以正式自我介绍吗？"他伸出手，"我是沈不言，三十一岁，职业记忆修复师，喜欢收集初版书和给拿铁加香草精。"
颜书瑶握住那只温暖的手："我是颜书瑶，二十九岁，美术编辑，喜欢..."她眨眨眼，"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窗外，初夏的风摇动梧桐树叶，仿佛时光也在为他们重新开始而鼓掌。记忆会丢失，但爱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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