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甜夜》
雨滴砸在花店玻璃窗上的声音像一串串急促的鼓点。宁檬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一点十五分。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继续修剪手中的白玫瑰。明天，不，今天下午那场婚礼需要三十束捧花，而她才完成了不到一半。
"该死的气象预报..."宁檬小声抱怨着，剪掉一根多余的枝叶。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原本下午就该完成的工作，因为冒雨去郊区取花而耽误了大半天。
花店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混合着潮湿的雨气。宁檬的指尖因为长时间接触花茎而微微发皱，手腕也因为重复的扎束动作而隐隐作痛。她甩了甩手，正准备继续工作时，一阵诱人的甜香飘进了她的鼻腔。
那不是花香。宁檬皱起鼻子，像只嗅到食物的小动物一样抬起头。香气来自隔壁——那家空置了半年的店铺上周终于租了出去，听说是开了家蛋糕工作室。宁檬这几天太忙，还没来得及去打招呼。
甜香在雨夜中格外诱人。宁檬放下剪刀，鬼使神差地走到门口。透过雨帘，她看到隔壁店铺的灯依然亮着，暖黄色的光线透过玻璃门，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这么晚也在加班？"宁檬自言自语道。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把伞冲进了雨中。
推开隔壁店铺的门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甜美的香气瞬间包围了她，比在花店里闻到的浓郁十倍。店内装修简约而温馨，展示柜里摆着几个精致的蛋糕样品，墙上挂着各种烘焙工具的剪影装饰。
"抱歉，我们已经打烊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里间传来。
宁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裱花袋。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围裙，头发有些自然卷，脸上沾着一点面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即使在疲惫的深夜依然明亮如星。
"我知道，我只是..."宁檬突然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凌晨一点闯入别人店里的行为，"我是隔壁花店的，闻到香味就..."
男人的表情从疑惑转为理解。"啊，花店女孩。"他笑了笑，嘴角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我是季然，这家店的甜点师。要尝尝刚出炉的马德琳吗？"
宁檬还没来得及回答，肚子就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她这才想起自己晚饭只随便吃了个三明治。季然笑了，那笑容温暖得像是能驱散雨夜的寒意。
"坐吧，"他指了指角落的小桌子，"咖啡还是茶？"
"茶，谢谢。"宁檬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打量着这家小店。与她的花店不同，这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每件工具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连抹布都叠得方方正正。
季然很快端来一盘金黄的小贝壳状蛋糕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薰衣草蜂蜜茶，帮助放松。"他将茶放在宁檬面前，"这么晚还在工作？"
"婚礼花束，"宁檬喝了口茶，温暖瞬间从喉咙蔓延到全身，"明天，啊不，今天下午要用，但我还差好多..."
季然点点头，似乎完全理解这种赶工的压力。"我也是，"他指了指厨房，"明天有个小朋友的生日派对，妈妈临时改了蛋糕设计。"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宁檬得知季然曾在巴黎学习甜点制作，回国后开了这家工作室；季然则了解到宁檬的花店开了三年，是这条街上为数不多坚持下来的小店之一。
"你的花艺很美，"季然看着宁檬手机里的作品照片说，"但这种风格是不是有点..."
"老套？"宁檬苦笑着接话，"我知道。现在的新人都喜欢那种自然风、野趣风的设计，但我总是做不出那种感觉。"
季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站起来。"等我一下。"他走进厨房，几分钟后端出一个小碟子，上面是一块精致的抹茶蛋糕，装饰着几片可食用花瓣和一抹金箔。
"尝尝看。"
宁檬小心地叉了一小块送入口中。抹茶的微苦与奶油的香甜完美平衡，口感轻盈如云朵，最妙的是那若有若无的花香，让整个甜点有了层次感。
"太好吃了！"宁檬由衷赞叹，"这花香是..."
"玫瑰纯露，"季然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一直在尝试将鲜花元素融入甜点，但总差那么点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宁檬歪着头等他继续。
"你教我花艺基础，我教你一些甜点装饰技巧，"季然解释道，"两种艺术其实有很多相通之处。"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宁檬看着眼前这个在深夜为她做蛋糕的男人，突然觉得这场意外的相遇或许不只是巧合。
"成交。"她伸出手。
季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与宁檬因为长时间接触花材而微凉的手形成鲜明对比。那一瞬间，宁檬感到一股微妙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不过首先，"季然松开手，"我们得各自完成今晚的工作。需要帮忙吗？你的花束。"
宁檬惊讶地眨眨眼。"你会花艺？"
"不会，"季然诚实地承认，"但我可以当个称职的助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就这样，凌晨两点，季然锁了蛋糕店的门，跟着宁檬来到了她的花店。与季然整洁的工作室不同，宁檬的花店充满了生活的痕迹——角落里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装纸，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剪刀和铁丝，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订单和灵感图片。
"真美，"季然环顾四周，由衷地说，"像是一座秘密花园。"
宁檬心头一暖。大多数人看到她的工作间都会皱眉说"太乱了"，只有季然看到了其中的美。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季然确实如他所说，是个称职的助手。他按照宁檬的指示修剪花枝，递工具，整理丝带，甚至在她疲惫时适时递上一杯热茶。凌晨四点，当最后一束捧花完成时，宁檬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谢谢你，"她靠在椅背上，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没有你我可能得熬到天亮。"
季然正在收拾工作台上的残枝败叶，闻言抬头微笑。"不客气，花店女孩。"他看了看时间，"你还能睡四个小时，快去吧。"
宁檬点点头，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连续工作十八个小时的疲惫终于击垮了她。她的眼皮沉重如铅，意识开始模糊...
"宁檬？"季然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宁檬感觉自己被轻轻抱起，闻到一股混合了面粉、黄油和季然身上独特气息的味道。然后她被放在一个柔软的地方，有人为她盖上了毯子。
"睡吧..."季然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耳际。
宁檬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是近半年来，她第一次在夜晚安然入睡。
阳光透过花店的玻璃窗洒在宁檬脸上时，她猛地惊醒。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她躺在花店后间的小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陌生的格子毯，空气中除了花香还残留着甜点的气息。
记忆慢慢回笼。昨夜，暴雨，季然，蛋糕，花束...
宁檬坐起身，发现工作台上所有的捧花都已经包装好，整齐地排列在冷藏柜里。桌上放着一个保温杯和一张纸条：
"花都处理好了。保温杯里是薄荷茶，能缓解疲劳。下午我会过来帮忙送货。——季然"
纸条背面画着一个小蛋糕的简笔画，可爱得让宁檬忍不住微笑。她打开保温杯，薄荷的清香扑面而来。喝了一口，恰到好处的甜度让她想起季然温暖的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宁檬和季然开始了他们的"技能交换计划"。每周二、四晚上，宁檬会教季然基础花艺；而每周三、五，季然则教宁檬甜点装饰技巧。他们发现两种艺术确实有很多共通之处——色彩的搭配，构图的平衡，甚至是创作时的心境。
一个雨后的傍晚，宁檬正在教季然制作简单的花环。季然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于花茎之间，却总是掌握不好力度，要么扎得太紧，要么太松。
"放松，"宁檬站在他身后，忍不住伸手调整他的姿势，"像这样，用指尖感受花的生命力..."
她的前胸几乎贴到季然的后背，双手覆在他的手上。这个亲密的姿势让两人同时僵住了。宁檬能闻到季然颈间淡淡的香草气息，感受到他瞬间加快的脉搏。
"我...我去拿些铁丝。"宁檬慌乱地退开，脸颊发烫。
季然轻咳一声，低头继续摆弄手中的花材，耳尖却悄悄红了。
那天之后，他们的相处多了几分微妙的尴尬，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宁檬发现自己开始注意打扮，每次去蛋糕店前都会偷偷补口红；而季然则总是"不小心"多做了一些甜点，硬要宁檬带回家品尝。
一个周五的深夜，宁檬又一次在花店加班。这次不是紧急订单，而是她主动留下的——最近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害怕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公寓。父母离婚后，她一直独自生活，失眠症也越来越严重。
"又加班？"季然推开花店的门，手里拎着一个纸盒，"我做了提拉米苏，想尝尝吗？"
宁檬欣然接受。他们坐在花店的小桌前分享甜点，聊着各自的一天。当季然问起她为什么总是工作到这么晚时，宁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
"我...不太喜欢回家。"她用勺子搅动着杯中的花茶，"家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睡不着。"
季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给出那些她听腻了的建议（"喝热牛奶""数羊""睡前别玩手机"）。他只是点点头，仿佛完全理解那种在寂静中愈发清晰的孤独感。
"我有个东西给你。"季然突然说。他回到蛋糕店，几分钟后拿着一个小盒子和一张CD回来。
"这是我自己调配的安神茶，"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混合好的干花和草药，"洋甘菊、薰衣草、一点点橙皮...睡前半小时喝，帮助放松。"他又递上那张CD，"这是我自己录的一些声音，雨声、海浪声...还有我弹的几段钢琴曲。"
宁檬接过礼物，喉咙突然有些发紧。"谢谢你，"她轻声说，"但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值得一夜好眠。"季然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尤其是像你这样把美好带给别人的人。"
那晚回到家，宁檬按照季然的指示泡了茶，放入CD。悠扬的钢琴声混合着轻柔的海浪声在房间里流淌，茶香氤氲中，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时，宁檬已经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她在门垫上发现了一张手写卡片："希望昨晚是个好梦。——季然"。卡片背面画着一朵小小的睡莲。
从此，季然的"晚安计划"成了宁檬生活中最期待的仪式。有时是一盒新调配的花茶，有时是一块造型可爱的饼干，有时只是一张写着温暖话语的卡片。但每一份礼物都恰到好处地抚慰着她那颗疲惫的心。
宁檬的失眠奇迹般地好转了。她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因为那意味着又能收到季然的"晚安礼物"。而季然似乎也乐此不疲，甚至开始在卡片上写一些自己的小故事——童年时在奶奶家烤饼干的回忆，在巴黎学习时遇到的趣事，甚至是当天发生的小插曲。
一个闷热的夏夜，宁檬正在整理新到的花材，突然停电了。整条街陷入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宁檬摸索着找蜡烛时，花店的门被推开了。
"宁檬？"季然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没事吧？"
"我在这。"宁檬回应道。很快，一束手电光找到了她，季然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格外高大。
"全街都停电了，"他说，"我店里有应急灯和冰镇柠檬茶，要来吗？"
宁檬欣然同意。在季然的店里，他们借着应急灯的柔和光线喝着冰茶，聊起了各自的童年。宁檬说起父母离婚后跟着母亲生活的日子，季然则分享了他如何从一个讨厌甜食的孩子变成甜点师的经历。
"其实我最开始学做甜点是为了我妈妈，"季然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柔，"她生病时什么都吃不下，只有我做的布丁能勉强入口。"
宁檬第一次听季然谈起这样私人的话题。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眼中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情感。
"她...？"宁檬轻声问。
"去年冬天走的。"季然转动手中的玻璃杯，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临走前她说，我的甜点是她这辈子尝过最幸福的味道。"
宁檬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了季然的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接触面粉而略显粗糙。季然没有抽回手，反而翻转手掌，与她十指相扣。
那一瞬间，宁檬感到一种奇特的电流从指尖蔓延至全身。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她能闻到季然身上淡淡的香草气息，听到他略微加快的呼吸声，甚至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比平常更高。
就在气氛变得微妙之际，电灯突然亮了。两人像触电般分开，各自假装整理并不凌乱的衣角。
"呃...要再来点柠檬茶吗？"季然站起身，声音有些不自然。
"好啊。"宁檬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那里还残留着季然的温度。
停电事件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宁檬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寻找季然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会心跳加速；而季然则变得更加体贴，每次见面都会带些小惊喜——一朵特别的花，一块新研发的甜点，甚至只是一张写着笑话的纸条。
一个周末的下午，宁檬接到一个紧急订单——第二天早上需要为一场大型婚礼提供全部花艺装饰。她立刻打电话给季然求助。
"没问题，"季然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关店后过来。"
那天晚上，他们又一次并肩工作到深夜。但与初次相遇时不同，这次充满了欢声笑语。季然讲着他学甜点时闹的笑话，宁檬则分享她遇到过的奇葩客户。工作间里弥漫着花香、咖啡香和淡淡的甜味，气氛温馨得如同一个真正的家。
凌晨三点，当最后一朵花被固定在拱门上时，宁檬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她靠在季然肩上，迷迷糊糊地说："我可能走不动了..."
"那就睡吧，"季然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守着你。"
宁檬感觉自己被轻轻抱起，放在花店后间的沙发上。有人为她盖上毯子，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半梦半醒间，她似乎感到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晚安，花店女孩。"季然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催眠曲，"做个甜梦。"
宁檬在梦中微笑，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害怕夜晚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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