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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断之前 函数无解

无人海域

01

姜妤可的指尖悬在二十一弦上,微微发颤。

舞台的镁光灯太亮,刺得她眼睛生疼,可她还是忍不住透过睫毛的缝隙,去看那个站在聚光灯中央的人——海屹川。他脖颈上的克罗心银链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像一把薄刃,精准地扎进她的视网膜。

摇滚社的女生们围在调音台旁,鲜红的指甲油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刺眼。她们笑着递水,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手腕,像一群贪婪的蝴蝶在汲取花蜜。姜妤可突然用力按下琴弦,《战台风》的刮奏迸发出金属般的杀意,让隔壁正在调音的电吉他手猛地抬头。

"民乐社今天吃火药了?"贝斯手吹了个口哨。

海屹川倚在音响旁,耳骨上的黑钻耳钉在阴影里闪烁。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拨片,嘴角噙着笑:"这段轮指要是改成电吉他solo..."

"砰!"

姜妤可的指甲狠狠划过琴弦,制造出刺耳的狼音。排练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她泛白的指节。

"手怎么了?"民乐社社长皱眉。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的食指边缘渗出了血珠,在桐木面板上留下几个暗红的圆点。原来她刚才用力到把指甲掐进了肉里。

"没事。"她扯了扯嘴角,把血迹抹在琴布上,"继续吧。"

海屹川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秒。就一秒。然后他转身对调音师说:"把这段录下来,晚上我改编试试。"

姜妤可突然想起上周在琴房,他俯身帮她调雁柱时,雪松味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垂:"你弹筝的样子,像在杀人。"当时她以为那是独属于她的评价。

可现在她知道了——他的目光从来不会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就像数学里的定义域,她的"可以只喜欢我吗",从一开始就没有解。

02

冬至那天,琴房的暖气坏了。

姜妤可练到凌晨两点,手指冻得发僵,最后趴在琴面上睡着了。醒来时,她的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皮衣,袖口有淡淡的雪松香,混合着一点尼古丁的味道。监控录像显示,海屹川在凌晨三点推开了琴房的门。

屏幕里的画面像部默片:他站在她身边看了很久,然后弯腰,轻轻往她冻僵的指尖呵了一口气。白雾在红外镜头下氤氲成团,那一刻她几乎要相信,自己真的是特别的。

这个认知让第二天的《彝族舞曲》变得柔软。泛音像露珠一样清澈,直到文艺汇演庆功宴上,她听见玻璃杯碰撞声中他带笑的澄清:"小姜?我们民乐社的镇宅之宝啊。"

香槟气泡在杯壁炸裂的轨迹,完美复刻了上周他教贝斯手女生按和弦时,两人小指交叠的曲线。姜妤可数到第七十三颗气泡时,社长突然推过来一杯龙舌兰:"你和海屹川..."

"不熟。"她仰头一饮而尽,喉咙烧得发疼。

宴会厅的角落,海屹川正搂着贝斯手大笑,银链垂在锁骨凹陷处,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姜妤可突然想起他皮衣内袋里那张音乐节门票——两张,但从来不是给她的。

回程的出租车上,她打开手机天气预报:寒潮预警,气温将跌破零度。而她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三天前:【琴房暖气坏了】,对方已读未回。

原来他施舍的温暖就像非单调函数里的极值点,再温柔的递增也终将迎来断崖式下跌。就像此刻车窗上的霜花,再美也熬不过日出。

03

新年钟声响起前59秒,姜妤可的手机屏幕突然被语音消息点亮。

海屹川沙哑的嗓音混着雨声穿刺耳膜,他唱了半首《无地自容》,副歌部分有个明显的走音。背景里有玻璃杯碰撞的声响,还有女生笑着说"愿赌服输啊海哥"。

她蜷缩在宿舍床上,把听筒紧贴耳廓。他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像某种隐秘的共振。当唱到"人潮人海中"时,有个微不可察的停顿,仿佛他正透过屏幕看她。

收藏键被按出裂纹的瞬间,新消息像手术刀般划开幻觉:"大冒险惩罚,别介意哈"。

梳妆镜映出她嘴角僵硬的弧度。原来那些让她彻夜循环的深夜来电,不过是概率论里的随机变量。她点开语音收藏夹,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七条语音:

第一条是他喝醉后哼的《加州旅馆》,背景有女生撒娇说"别唱了送我回家";

第七条是凌晨三点的吉他solo,末尾突然说了句"姜妤可你肯定睡了";

最新这条59秒的语音,系统自动生成的文字转写里,"人潮人海中"后面跟着三个字——被算法识别为乱码。

姜妤可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在第二十三秒的雨声间隙,有个气声呢喃像错觉般一闪而过。

她反复听了三十七遍,终于确认那不是幻觉。

他说:"......只对你。"

但对话框上方已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新消息很快覆盖了这一刻的心跳:"下周摇滚社迎新,来看吗?介绍学妹给你认识。"

原来在奇偶函数的判定里,她以为的对称性,从来只是自作多情。

04

更衣室的石膏板隔墙传来布鲁斯音阶的即兴演奏。

姜妤可正在给指甲绑义甲,突然听见海屹川的声音带着蜂蜜般的黏稠感:"这个减七和弦..." 停顿,然后是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像不像接吻时的..."

"砰!"

她的玳瑁指甲在墙皮留下五道白痕。隔壁的笑声戛然而止,几秒后传来贝斯手戏谑的询问:"海哥,你后宫起火了?"

《广陵散》的散音在密闭空间里震荡,姜妤可把每个音符都弹成利箭。当第二十一根弦发出悲鸣时,隔墙突然传来电吉他的轰鸣——是《加州旅馆》的前奏,但每个音符都精准卡在她的旋律间隙,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围剿。

音浪震得石膏板簌簌落灰。她发狠般砸下最后一个和弦,琴箱共鸣的嗡嗡声里,突然传来"咔嚓"轻响。

雁柱移位了。

3.14毫米——这个数字后来刻在了他送她的拨片上。

当晚的社团例会上,社长宣布下个月要办民乐摇滚融合演出。散会后海屹川堵在琴房门口,指尖转着那张拨片:"今天这么大火气?"

暮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姜妤可盯着他锁骨上未擦净的口红印,突然拽断了自己的义甲:"听过狼音吗?"

"什么?"

"就是琴弦在临界点时..." 断裂的尼龙弦在她掌心勒出红痕,"发出的死亡尖叫。"

就像她心脏某处纤维正在断裂的动静。

05

校庆直播的弹幕疯狂刷着"主唱贝斯CP锁死"。

姜妤可戴着降噪耳机,把《彝族舞曲》弹成了暴烈的进行曲。雁柱在剧烈震动中位移了3.14毫米,这个数字让她想起上周在后台,海屹川锁骨上那个口红印的形状——像道开放型伤口,鲜艳得刺眼。

"今天是要谋杀琴弦?"散场时他倚在古筝台边轻笑,发梢滴落的汗水在她谱面上洇出深蓝痕迹。舞台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将他的影子烙在她的琴面上,像某种拙劣的拓印。

姜妤可拽断甲片的声响比泛音更清脆:"你教键盘手弹《卡农》的时候,说那段和弦进行像什么?"

空气突然凝固。

海屹川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反应让她胃部抽搐——原来他真的说过,而且记得。

"监控音频很清楚。"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琴房监控的声波图,"需要我播放吗?"

他忽然伸手按住屏幕,体温透过玻璃传递过来:"你每天都在看监控?"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地剖开她的胸腔。姜妤可突然笑起来:"你知道雁柱为什么移位吗?"她指向琴面上那些细微的划痕,"因为你每次带人来隔壁,我都会把弦调紧一点。"

"现在它已经到了临界值。"她轻轻拨动最细的那根弦,发出濒临断裂的颤音,"就像我。"

海屹川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缝。他张了张嘴,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屏幕上来电显示"贝斯-小棠",粉色爱心emoji刺得姜妤可眼眶生疼。

"接啊。"她松开琴弦,"这才是你的定义域。"

06

海屹川已经三天没出现在合训教室了。

姜妤可抱着古筝跑遍了音乐楼所有琴房,指尖被琴弦勒出深红的印子。排练厅空荡荡的,只有他遗留的一枚拨片孤零零地卡在钢琴键缝里,像被遗忘的标点符号。

黄昏时分,她终于在废弃天台找到了他。

夕阳将他的轮廓浸泡在琥珀色的光里,他正低头给鼓手女生画纹身草图,铅笔尖擦过对方脚踝的皮肤,动作比弹《十面埋伏》时的轮指还要缠绵。女生咯咯笑着,染成粉色的发梢扫过他手腕上的刺青——那是个四分音符,姜妤可曾经以为那是专属于音乐的烙印。

"原来你在这儿。"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海屹川抬头时,铅笔在女生脚踝划出一道突兀的黑线。那一瞬间他眼里的怔愣让姜妤可心脏狂跳,但转瞬就被笑意覆盖:"找我有事?"

古筝的阴影和电吉他的影子在地面上延伸,在暮光中无限靠近,却在相距三十厘米处戛然而止。姜妤可突然想起上周的数学课,教授用红色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的双曲线:"就像渐近线,无限接近却永不相交。"

鼓手女生识趣地离开后,天台只剩下琴箱与效果器碰撞的闷响。海屹川摸出烟盒,银质打火机开盖的声音像子弹上膛:"监控的事..."

"删了。"她打断他,"连同之前十七段语音一起。"

烟圈在两人之间筑起透明的墙。他忽然伸手拨弄她古筝的琴码,指腹上的茧子刮擦过檀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知道为什么选《加州旅馆》吗?"

姜妤可僵住了。那是她收藏的第一条语音。

"因为那句歌词。"他凑近时,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将她包围,"'你可以随时结束,却永远无法离开'。"

远处传来晚课铃声,惊飞一群白鸽。等最后一片羽毛落地时,天台早已空无一人,只剩地上两道影子曾经交叠的痕迹,被暮色慢慢吞噬。

07

暴雨夜,姜妤可的手机屏幕在宿舍黑暗中突然亮起。

海屹川的语音消息混着电流杂音:"我在迷鹿livehouse,被灌得有点多。"背景音里有玻璃杯碰撞和起哄的笑声,"能来接我吗?"

凌晨一点的校园围墙挂着冰凉的雨滴。她翻墙时摔伤了膝盖,血混着雨水在白色袜子上晕开,像雪地里突兀的梅。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打量这个浑身湿透的女孩:"小姑娘,失恋了也别折腾自己啊。"

livehouse门口,她看见海屹川正清醒地搂着别人点烟。他低头凑近那个蓝发女生手中的火苗,银链从衣领滑出,在霓虹灯下晃出暧昧的弧光。姜妤可站在马路对面,雨水顺着下巴滴进手机充电口——那里面存着三个未接来电,都是他在醉意朦胧时拨出的"误触"。

返程的公交车上,他发来新消息:"刚才谢谢配合演戏。"

车窗上的雨痕扭曲了城市的灯光。姜妤可一片片撕下淋湿的玳瑁指甲,突然想起上周音乐理论课的内容:《广陵散》现存四十一拍,但史料记载原曲应有五十九拍,失传的第十八段被称为"绝响"。

她终于明白,自己拼尽全力想要延续的那些瞬间,不过是历史长河里注定湮灭的断章。就像此刻手机屏幕上渐渐模糊的雨滴,再怎么擦拭,也留不住它们下坠的轨迹。

08

声学实验室的蓝色屏幕照亮姜妤可眼底的血丝。

电脑正在分析海屹川的声纹样本,那是她偷录的十七段彩排音频。AI训练进度条走到99%时突然卡住,弹出红色警告框:"情感模块无法解析"。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他即兴创作的片段,机械合成的"我爱你"精准复刻了他声音的频谱特征,却像超市广播一样空洞。姜妤可疯狂调整参数,直到咖啡杯碰倒水杯,液体渗进键盘缝隙。

"需要帮忙吗?"

实验室管理员的声音吓得她猛地合上笔记本。下一秒,她僵住了——站在门口的正是海屹川,他手里拿着她上周遗失的笔记本,扉页还留着幼稚的涂鸦:一颗被箭贯穿的心。

"你的乐理笔记。"他走近时,她闻到熟悉的雪松味,"在琴房捡到的。"

屏幕上的声波图还在闪烁。姜妤可迅速扣下笔记本,却被他按住手腕:"这是什么?"

AI突然开始播放最新生成的音频,机械女声平静地朗读分析结果:"样本情感倾向值0.37,低于人类平均值。声纹震颤属于喉部肌肉生理性..."

她猛地拔掉电源。寂静像潮水般涌来,海屹川的表情凝固在显示屏最后的蓝光里。

"原来在你眼里,"他轻笑一声,指节敲了敲笔记本外壳,"我和语音助手没什么区别?"

走廊的声控灯渐次熄灭。黑暗中,姜妤可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那你呢?我在你眼里,和那些'大冒险惩罚'有什么区别?"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将他轮廓切割成破碎的条纹。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带上了门,合页的吱呀声像一声漫长的叹息。

09

姜妤可生日那天,收到一个没有署名的木盒。

打开是手工雕刻的雁柱,檀木表面还留着刻刀的痕迹。最粗的那根柱底刻着小小的五线谱,她轻轻拨动,是《生日歌》的前四个音符。

"喜欢吗?"

海屹川的声音从琴房门口传来。他斜倚在门框上,右手藏在背后,袖口沾着木屑。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刚好连接到她的脚尖。

姜妤可的指尖抚过那些凹凸的刻痕,突然想起上周看见他和竹笛首席在走廊合奏。当时他嘴角噙着笑说:"古筝和笛子倒是绝配。"那句话像根刺,至今仍卡在她的喉间。

"为什么送这个?"

"听说你总把雁柱弹移位。"他走近时,背后的手突然变魔术般举出一块蛋糕,奶油上歪歪扭扭写着"筝魂",蜡烛火苗被他的呼吸吹得摇晃,"生日快乐,小疯子。"

那晚她独自在琴房待到凌晨,砸碎了所有旧琴码。木屑飞溅时,手机突然震动——海屹川的语音消息,背景音嘈杂,他醉醺醺的声音混着玻璃杯碰撞的脆响:"为什么你的轮指声...比我心跳还吵..."

姜妤可摸着结痂的指尖突然大笑,笑声在空荡的琴房里撞出诡异的回声。原来疼痛会沿着神经突触形成闭环,就像函数图像上那个永远填不平的凹陷。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曲折的路径。她打开木盒,取出那根刻着音符的雁柱,用美工刀狠狠划掉表面的刻痕。木屑簌簌落下,混着指尖渗出的血珠,在谱面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记。

10

毕业演出前夜,海屹川消失了。

琴台上留着张字条,龙飞凤舞的字迹像他弹吉他时的扫弦:"去追真正的摇滚梦"。姜妤可盯着那个句号看了很久,它被钢笔戳破了纸面,像颗被射穿的心脏。

第二天她穿着他送的汉服改良战甲登台。这件衣服是他们去年逛布料市场时选的,墨蓝缎面上绣着暗纹龙鳞,他当时说:"你弹《十面埋伏》的时候,就该像这样杀气腾腾。"

台下座无虚席。当《临安遗恨》进行到高潮段落时,最细的那根弦突然崩断,金属弦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弧度,在她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直播镜头特写里,姜妤可对着麦克风轻笑:"各位刚才听到的破音,才是这首曲子真正的华彩段。"

散场后,她在后台捡到一枚拨片,边缘磨损严重,背面用极小的字刻着π的小数点后六位。这是她曾经随口提过的幸运数字,当时海屹川嘲笑她:"理科生的小迷信。"

化妆镜的灯泡突然炸裂,玻璃碎片四溅。姜妤可蹲在地上摸索时,指尖触到一张被遗落的照片——音乐节后台,海屹川抱着电吉他沉睡,而她靠在他肩上,手里攥着半张被撕碎的票根。

照片背面是褪色的字迹:"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后面的字被水渍晕染,只剩一个突兀的句号,和今天那张字条如出一辙。

窗外传来毕业生的欢呼声,彩带在夜空中划出抛物线。姜妤可把拨片放进琴箱暗格,那里已经收集了二十三枚,每一枚都在相同位置刻着不同的数学常数。

断裂的琴弦静静躺在谱架上,像函数图像上那个无法弥合的间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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