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室的石膏地板在梅雨季返潮,洇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是一张复杂的心电图。江月白跪在《永恒之爱》的油画前,手里握着沈星昼的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刮开厚重的颜料层。松节油混着血丝,在刮刀上蜿蜒流淌,露出画布底层密密麻麻的“正”字——那组始于2005年3月14日的计数。
“三百二十一次。”沈星昼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喘息般的温度,缠上他的后颈。沾着碳粉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计数,“这是你第三百二十一次尝试救我。”
江月白转身时不小心碰翻了调色盘,钴蓝色的颜料泼洒出来,沿着沈星昼敞开的衬衫领口滑落,顺着锁骨汇入心口的玫瑰刺青。那道伤疤正在渗血,将蓝色染成了妖异的紫,仿佛重现了他们初遇那晚的暮色。
“疼吗?”江月白低声问,舔掉他胸口的一抹颜料。沈星昼忽然掐住他的两腮,恶作剧般将半管赭石色挤进他的口腔,“尝尝你烧给我的情书味道。”
画室骤然断电,黑暗中只听见炭笔摩擦画纸的沙沙声。沈星昼正用夜光颜料在墙上续写时间方程。那些荧光公式组成莫比乌斯环,将两人牢牢缠绕在永无止境的8字轨道上。
“看清楚了。”沈星昼抓住他的手按在方程的某处,那里嵌着半枚带血的耳钉,“这是你第一次穿越的坐标。”
记忆如暴雨倒灌。江月白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蹲在实验室外,头顶梧桐树上坐着一个偷画他的少年。沈星昼的白球鞋卡在树杈间,素描本扉页写着“给2005年的小哭包”。
月光刺破云层时,画架上的《永恒之爱》开始自动修复。江月白看着画中的沈星昼从坠楼变成飞翔,而背景里的自己正张开双臂迎接。颜料在画布上隆起血管般的纹路,他鬼使神差地咬破手指,将血珠滴在画中人交握的指尖。
“契约成立。”沈星昼撕开自己左腕的疤痕,取出发光的银钥匙插进画布。整面墙的素描纸同时燃烧,灰烬在空气中拼出婚礼请柬的最终版本:
「时间尽头恭候 新郎沈星昼携新郎江月白」
江月白伸手去抓请柬的瞬间,美术室的门窗全部消失。三百二十一面镜子从地板升起,每面都映着不同时间线的他们——图书馆初遇、钟楼诀别、停尸房重逢。沈星昼在镜阵中央架起画板,临摹江月白惊恐的表情。
“最后一课。”他蘸着颜料盘里的血,在江月白眉心画下星辰,“教我画永恒。”
颜料突然有了生命。江月白看着自己画出的每一笔都变成真实场景:他画沈星昼吃草莓布丁,2018年的餐桌上就出现咬了一半的甜点;他画两人在初雪里接吻,窗外的梧桐树立刻挂满冰凌。
当画到沈星昼坠楼瞬间时,画笔被夺走。沈星昼握着他的手在画布角落添了轮玫瑰色月亮,楼顶坠落的剪影立刻变成相拥的姿势。
“现在轮到我了。”沈星昼将画刀捅进自己的心脏。喷涌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闪烁的星屑,那些光点自动填充了画中缺失的星空。江月白扑上去堵住伤口,却听见对方胸腔里传来双重心跳。
“你的心跳……”江月白贴在染血的衬衫上怔住。沈星昼笑着解开纽扣,露出心口的手术缝合线——那是停尸房里他亲手放回去的心脏,此刻正隔着皮肤发出淡蓝色光晕。
“装着你眼泪的心脏。”沈星昼引导他触摸微微发烫的伤疤,“每次跳动,都是你在叫我名字。”
画室突然开始坍塌。江月白在坠落的石膏块中抓紧沈星昼的手腕,发现他的皮肤正在变得透明。夜光颜料从墙面剥落,在空中组成倒计时:
00:00 2005.03.14-∞
“生日快乐。”彻底透明化的沈星昼在他唇上印下最后一个吻,“这次换我在时间里等你。”
天光乍破时,江月白独自站在崭新的美术教室里。黑板上的值日表显示2023年9月23日,窗外的梧桐树还不及画室穹顶高。当他茫然转身,看见《永恒之爱》的油画完好无损挂在墙上,只是角落多了行小字: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引自兰波《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