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总府街的荣昌银楼刚打过早更的梆子，李景明的手指在玻璃柜台上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檀木算盘后的掌柜眼皮微抬，铜框眼镜闪过一道反光。
"客官要打长命锁？"
"打十二枚袁头银元。"李景明将布包推过柜台，红绸里裹着的银元叮当作响。暗格里那份用米汤写就的密信，此刻正贴着他的心口发烫。
楼梯间忽然传来军靴踏地的闷响。李景明的后颈泛起凉意，眼角瞥见玻璃橱窗上晃过几顶北军制帽的阴影。他猛地掀翻柜台，檀木算盘珠子弹跳着滚落满地。子弹擦着耳畔飞过，将陈列翡翠镯子的玻璃展柜击得粉碎。
"抓住革命党！"嘶吼声撞碎在巴洛克风格的雕花穹顶上。李景明撞开后门冲进染坊街，靛青色的染布在夜风里翻卷如浪。追兵的手电光柱扫过青砖墙头，他闪身钻进挂着"沈记蜀绣"匾额的铺面，却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绣绷前的女子倏然转身，月白旗袍上的缠枝莲纹在煤油灯下泛起幽光。她腕间的银镯与剪刀相撞，发出清越的铮鸣。"军爷查夜？"沈佩珊将绣了一半的牡丹锦缎往身后一掩，胭脂色的丝线还缠在指尖。
李景明的掌心沁出冷汗，追兵的皮靴声已在街口响起。忽见那女子劈手扯开绣架，蜀锦背面竟用双面异色绣显出"护国军"三个墨字。她将锦缎往李景明怀里一塞，剪刀寒光闪过，三寸长的辫子已然落地。
"从后院翻墙，墙头第三块活砖能挪。"沈佩珊把断辫塞进他手中，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他腕子，"告诉忠义堂掌旗，腊月二十三青杠林要换新香。"
青杠林的露水沾湿了李景明的长衫下摆，断辫末梢的银铃在晨雾里发出细碎响动。当他摸到第三棵柏树上的刀刻痕迹时，崖壁上突然垂下十几条麻绳，裹着包头巾的汉子们猿猴般攀援而下，腰间的鬼头刀在石壁上刮出点点火星。
"三少爷请闭眼。"领头汉子用黑布蒙住他双眼，李景明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桐油味——这是李家漆坊匠人特有的气息。当蒙布揭开时，他正对着祠堂里那尊被香火熏黑的关帝像，神龛下方赫然摆着沈佩珊剪落的断辫。
大哥李景文用火钳夹起发辫，辫梢银铃在炭盆里烧得通红。嗤啦一声，篆刻着巴蜀图语的银片落入醋坛，水面浮起张薄如蝉翼的丝绢。"当年沈老太爷把军火图一分为二，"他抖开丝绢，残缺的山川纹路里藏着朱砂标记，"没想到另外半张藏在女人家的头绳里。"
祠堂外忽然传来马蹄踏碎青石板的声音。二少爷李景武提着德国造镜面匣子枪冲进来，枪管还冒着硝烟："北军探子摸到漆坊了！他们在查去年那批生漆的去向......"
李景明瞳孔骤缩。去年腊月，正是他用李家商船往重庆偷运了三百桶火药，那些漆桶夹层里填满了硫磺与硝石。祠堂梁上突然掉下半截血淋淋的断指，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掌正扒在窗棂上——是常年给李家赶马帮的赵驼子！
"大哥小心！"李景明飞身撞开李景文，赵驼子手里的柯尔特左轮将关帝像的青龙偃月刀击得粉碎。香案下的暗道机关突然启动，李景文抓住弟弟滚入密道前，将燃着的线香插进神龛暗格。
地底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三百桶封存在溶洞里的火药开始进入倒计时。李景明在黑暗里摸到密道石壁上的抓痕，那是光绪年间闹白莲教时，祖辈们用指甲刻下的逃生记号。
当他们从涪江边的龙王庙钻出时，对岸通江城头已经飘起五色旗。李景文从怀中掏出半块鎏金腰牌，江水把他撕裂的喊声送进巴山夜雨："敲铁钟！点狼烟！忠义堂要换新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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