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庙的铜钟撞碎了涪江晨雾,十八尊罗汉像在震颤中簌簌落灰。李景明扳动伏虎罗汉手中的铁环时,江底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德国造的潜水钟缓缓升起,三百支汉阳造在晨光里泛着桐油寒光。
"当年张之洞督川时造的杀器,"李景文抚过枪管上的龙纹徽记,"如今倒成了护国的本钱。"他突然剧烈咳嗽,掌心赫然一团发黑的血迹。
对岸城头飘摇的五色旗突然降下半边。李景明望远镜里闪过道熟悉的身影:二少爷李景武正给北军营长点烟,那柄镜面匣子枪的象牙柄在阳光下白得刺眼。
"二哥他......"李景明的喉结上下滚动,昨夜祠堂里飞溅的关帝像碎片仿佛又扎进眼眶。李景文却掏出怀表拧开表盖,夹层里的女子照片已被血渍染红:"三日前你二嫂被绑进北军大营,景武的枪里......根本没装撞针。"
江面突然炸起数丈高的水柱。北军的浅水炮舰撕开晨雾,桅杆上猎猎作响的竟是绣着"李"字的商旗!李景明浑身血液凝固,那是他上月押送生漆去万县的货船。
"接血飘!"李景文暴喝声中,十二名赤膊汉子跃入刺骨江水。他们腰间缠着的红绸遇水舒展,竟是用湘绣技法织就的川江暗流图。炮舰上的北军还没看清血色标记,江底暗桩已撕开船体铁皮。
混战中被击碎的罗汉像里迸出硫磺粉末,江风卷着火星点燃了整个龙王庙。李景明背着大哥跳进潜水钟时,突然瞥见沈佩珊的月白旗袍在火光中一闪而过。她手中的蜀锦伞面逆风展开,伞骨间垂落的银铃正与断辫末梢的图语共鸣。
"青杠林见!"女子的呼喊湮灭在爆炸声里。李景明摸到潜水舱内壁的抓痕,那刻痕走向竟与家族密道里的如出一辙。当他破译出"午时三刻"的暗号时,整座通江城的地底突然传来雷鸣——三百桶火药在溶洞中准时炸响。
冲天而起的硝烟染黑了五色旗,北军营长在城楼化作碎肉前,拼死射出了信号弹。李景明不知道,那颗绿色焰火正照亮百里外剑门关的悬崖,二十门克虏伯野炮的炮衣正在褪下......
剑门关的云雾被克虏伯野炮轰开缺口时,李景明正趴在沈佩珊背上解读伞骨密码。银铃在七十二根竹篾间碰撞出《华阳国志》的韵脚,伞面翻转间露出溶洞八卦锁的破解图——那竟是用川剧脸谱的油彩绘成的河洛数理。
"坎位转震,离宫化坤!"沈佩珊突然甩开蜀锦伞,月白旗袍裂帛般褪去,露出贴身的夜行衣。她反手将伞柄插进溶洞石缝,机关咬合的瞬间,整座山崖发出齿轮转动的呻吟。
李景明在军火库铁门前嗅到熟悉的桐油味。三百桶标注"生漆"的柏木桶整齐码放,但第三排第七桶的油光明显黯淡——这是大哥约定的暗号。当他撬开夹层时,却摸到满手粘稠的血浆。
"三少爷......快走......"桶里蜷缩着漆坊老匠人王铁锤,他胸口的血洞还在汩汩冒泡,"二少爷的枪...枪里有鬼..."话未说完,尸身突然剧烈抽搐。沈佩珊银铃疾响,拽着李景明扑向岩壁——德国造的定时炸弹在木桶阵中炸开连环火浪。
溶洞坍塌的轰鸣里,李景明听见熟悉的川剧高腔穿透硝烟。十八名画着五彩脸谱的袍哥从裂缝杀出,他们手中的鬼头刀缠着浸过火油的棉绳,在军火烈焰中舞成流动的火龙。
"这是李家的变脸绝活!"沈佩珊割断被碎石压住的裙角,将伞骨拼成丈二红枪,"你祖父当年靠这手混过清廷追捕......"话音未落,剑门关突然地动山摇——二十门野炮齐射的冲击波震落了悬崖千年古松。
李景明在望远镜里看到永生难忘的景象:二少爷李景武站在炮台上,镜面匣子枪的枪口却顶着自己太阳穴。当克虏伯火炮第三次装填时,他突然扯开军装,露出绑满炸药的身躯,用湖广腔唱起《单刀会》扑向炮管。
惊天爆炸掀翻了整座关隘。沈佩珊突然指着漫天飘落的纸屑尖叫:"快接住那些报关单!"李景明抓住张烧焦的货单,重庆码头印章旁赫然是德国洋行的鹰徽——三个月前经他手运送的"景德镇瓷器",竟写着克虏伯零件的海关编号。
悬崖下忽然传来汽笛长鸣。那艘被北军劫持的李家货船正冲破硝烟,船头站着个戴翡翠扳指的身影。当赵驼子的左轮枪瞄准沈佩珊时,李景明终于看清他扳指内侧的纹路——竟与祠堂密匣里的巴蜀图语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