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房的霉味在暴雨中发酵成青苔的腥气，我蜷缩在烘干机投下的阴影里数呼吸。穆阳的卫衣下摆扫过手背，带着晒过太阳的荞麦枕头的暖意。他正用不知哪来的纱布包扎我脚底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给雏鸟理毛。
"疼就说，别忍着。"他忽然开口，惊飞了停在我肩头的磷火。那些幽蓝的光点撞上天花板，碎成星子落在积水里。
我摇摇头，视线被他后颈的绒毛吸引。那些细小的毛发在黑暗中泛着金橘色微光，随着他低头包扎的动作轻轻颤动。烘干机突然发出轰鸣，生锈的滚筒里滚出几颗彩色玻璃珠——是昨天隔壁病房小楠弄丢的跳棋棋子。
"她们在找你吗，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穆阳的耳朵突然转向铁门方向，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猫咪。门外传来保安的电筒光，光束扫过门缝时，我看见他瞳孔收缩成两道竖线。
我的手指无意识揪住他卫衣抽绳，绳结上还沾着紫藤花粉："那你会消失吗？我不想你走。像上周四出现在洗衣篮里的黑猫那样？"
穆阳包扎的动作顿住了。烘干机的暖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骨处淡粉色的疤痕。昨夜那只玳瑁猫的右耳也有同样的缺口，当时它正蹲在窗台偷吃我的鳕鱼片。
"我的名字叫穆阳。"他突然说，尾音带着奇异的颤音，像是有人同时拨动了十二根琴弦。洗衣房所有金属表面突然浮现出冰裂纹，那些裂纹中渗出琥珀色的光，"日照之阳，不是养猫的养，明白了吗？女孩。"
我怔怔地看着他卫衣上的荧光字母变成流动的银河，直到脚踝传来刺痛。低头发现他在纱布末端系了个蝴蝶结，手法和护士小夏前天给我包扎烫伤时一模一样。
"你偷看护理课啊？"我戳了戳那个歪扭的结。烘干机发出叮的一声，滚出件病号服，口袋上绣着我的住院编号倒有些可爱。
穆阳突然别过脸，耳尖在黑暗中泛起红光。他卫衣帽子上的抽绳开始自动打结，转眼间编成个精巧的中国结："咳咳！你们人类包扎的方式太浪费纱布了我只能这样了。"
窗外的雨声渐渐转弱，我听见活动室传来手风琴声。每周三下午，退休的音乐老师都会来教病友们唱歌。此刻断断续续的《茉莉花》顺着排水管流淌进来，在积水中泛起涟漪。
"看来是时候该回去了。"穆阳站起身时，卫衣下摆扫落我发间的紫藤花瓣。他指尖亮起萤火虫似的光点，在墙面投射出旋转的楼梯幻影，"走东侧安全通道，护工正在西配楼查房。"
我扶着墙站起来，脚底的纱布像踩着云朵。转身时突然撞进他怀里，青柠混着海盐的气息扑面而来——和每天早晨出现在窗台的露水味道一样。
"等下。"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滚烫，"闭上眼睛，听话哦。"
我下意识照做，黑暗中感觉有羽毛扫过眼皮。再睁眼时，掌心里躺着片薄荷叶，叶脉里流淌着蜂蜜般的金光。昨夜出现在洗衣房的银色小鱼正在叶片上跳跃，甩出的水珠在空气里凝成彩虹。
"含着它。"穆阳的呼吸扫过我额前的碎发，"能骗过体温计。"
我捏起薄荷叶的瞬间，远处传来护工的呼唤。再抬头时，烘干机旁只剩下一串湿漉漉的猫爪印，延伸向通风管道深处的黑暗。
回到病房时，晚霞正把铁窗焊成橙红色。小夏护士推着药车停在门口，车架上挂着的手工风铃叮咚作响——那是用我折的千纸鹤串成的。
"体温吗？"她晃了晃电子体温计，屏幕上的蓝光刺得我眯起眼。
薄荷叶在舌底化开清凉的溪流，仪器发出欢快的滴滴声。36.7℃的字样映在小夏的瞳孔里，她惊喜地掏出记录本："太好了，连续三天正常！"
我盯着她钢笔尖悬停的位置，墨水滴在纸面晕染成猫爪的形状。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噜声，那只玳瑁猫正蹲在梧桐树上舔爪子，尾巴尖的橘斑在暮色中像跳动的烛火。
深夜查房过后，月光把药盒上的字迹泡得发胀。我摸出枕头下的薄荷叶，发现它变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色。叶片中心蜷缩着条银色小鱼，仔细看会发现鱼鳞上刻着穆阳的名字。
"原来在这里。"我对着月光转动叶片，身后突然响起布料摩擦声。
穆阳倒挂在窗框上，卫衣帽子里的银杏叶扑簌簌往下掉。他翻身跃入病房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开了我床头柜上的素描本——那上面画满了不同形态的猫。
"这是我的真名。"他指尖点着叶片上的鱼鳞文，那些字符突然游动起来，在我手腕上烙下微凉的触感，"别告诉穿白大褂的人，他们可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蜷起发烫的手腕，发现他袖口沾着食堂的炸鱼屑："哈哈！原来是你偷吃了小楠的秋刀鱼？"
穆阳的尾巴突然从影子里冒出来，炸毛似的扫过药盒。药片叮叮当当滚落一地，在月光下长出细小的银足，排着队往床底爬去。
"是交换。"他理直气壮地甩尾巴，打翻了我叠的千纸鹤，"我用食堂后厨的蟑螂换了她的鱼。"
我想象他蹲在食堂天棚和蟑螂讨价还价的样子，憋笑憋得肩膀发抖。穆阳困惑地歪着头，这个动作让他头顶翘起一撮呆毛，和那只偷鱼的小猫如出一辙。
"喂。"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你这里..."冰凉的手指划过我耳后，摘下一片银杏叶，"沾了脏东西。"
我闻到他身上有晒过太阳的棉被味道，混着若有若无的薄荷香。月光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粘稠，药片们窸窸窣窣地在床底筑巢，发出类似雏鸟的啁啾。
警报声就是在这时撕裂了夜色。
穆阳瞬间炸毛，瞳孔缩成两道金线。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我听见护士长的尖叫混着玻璃碎裂的声响："体温计！所有体温计都疯了！"
我们冲出门时，看见惊人的一幕：所有电子体温计像萤火虫般悬浮在空中，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有个体温计突然撞碎消防栓玻璃，喷涌而出的水流在空中凝成巨大的猫爪形状。
穆阳突然把我推向楼梯间："去后院！快！"
我跌跌撞撞跑下楼梯时，听见他在身后发出不属于人类的低吼。那种震颤让整栋楼的玻璃窗共鸣，所有失控的体温计突然调转方向，齐刷刷指向地下室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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