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年的那个秋天的开始,发生了很多件事情。
首先就是一向最讨厌小孩子的锥生零莫名其妙就承担了照顾小孩的任务。
这中间其实有个过程。
即使修普诺认为锥生零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但是一心自认冷漠的锥生零坚称自己讨厌麻烦,小孩子这种生物就是最麻烦的东西。
当然,这种想法可能不是一成不变,但至少现在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当又一次散发冷气,逼退围上来的孩子们后,他不由得有些疲累——神界的小孩子跟人界的小孩子不一样,他的铜墙铁壁似乎会激起他们更激烈地死缠烂打。
神界的小神仙们一向执着。
是很少被拒绝过么?
个个都像是小少爷。
不由得有点心烦这种关系——要与人一点点建立联系这种感觉。好在他十分擅长料理,可以在后厨待着。
但是,这种情况不可能维持太久。他懒洋洋的垂下了眼,他的耐心马上就要售罄了。
“修普诺哥哥,锥生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呀?”
在草坪上,小朋友们叽叽喳喳的吵嚷着,其中一个小女孩儿趴在修普诺的腿上,盯着修普诺的眼睛。
“怎么会呢?只是你们太可爱了,”修普诺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满含笑意,“锥生哥哥怕看到你们之后就舍不得走了,索性就不看了。”
“可是……”小女孩儿眼皮眨巴眨巴,抬起头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她扬起稚嫩的小脸蛋,
“哥哥,那锥生哥哥是不是不喜欢你呀?”
“……”
……
莫名的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这些天修普诺察觉了他显而易见的浑身怨气,但是锥生零不说,他就不说。
当然他跟他说了也没用。
时间之海是道路的节点,所有方向汇聚之坐标。
本来之前锥生零是什么都不打算答应的。
但当他无意间的透露把他从原来的道路与原来的时间往返容易,但是穿过节点——他装作不经意的透露出一点神明很罕见的窘迫与为难。
但是还是温柔得像是那种会把星星月亮摘下来给心上人的纵容式笑容和打包票式的无条件宠溺。
他看到锥生零抿紧的双唇,他就知道他赢了。
锥生零不会被道德感绑架,但是会被不想亏欠绑架。
于是才有了现在他们分工合作的场景。
“唉……你不要老是拒绝我嘛。”一边将锥生零洗好的餐具分门别类的放进橱柜里,悄悄注视着锥生零的神情,思考着如何组织语言,暗戳戳的想得寸进尺。
“你看每天做料理很累的,我们可以换班啊,一个人做料理,一个人照顾他们,我们交替来,不至于太冷清,也不至于太劳累,对不对?”
亲和力对于有的人来说与生俱来,就像是有的人怎么学习人情世故,可能还不如一个五岁的天赋点满者在饭桌上的能说会道。
一个新的情境,很多时候困难的不是怎么踏入,而是如何去产生踏入的想法。
所以大部分的人会被关在门内。
况且,和人打交道这件事——
锥生零没有受欢迎的经验。
“没想到锥生对待小孩子这么没办法……那就只能我自己辛苦些——”
“修普诺,”
锥生零关上水龙头,水珠顺着白皙如玉的手腕滴下,他刚刚好洗完最后一个碗,
“不是每一次的激将法与卖惨都对我管用。”
“那什么对你管用?”靠着窗户打量他的神明面色未曾有波动,他将过长的双腿折叠,好整以暇地坐在窗沿上,打开了闭严的窗子。
“介意先循个私吗?我想知道锥生零应该如何……
我要怎样去努力,他才好被说服,”
夜晚中的空气十分沁人心脾,混合着香草木与潮湿的味道。
随着神明扬起的脖颈,如同亲吻他的面颊,微光在他敛下的眼睫处交织出一片月色。月光如水,水华倾天。
他很清楚,这种柔软的姿态有一种脆弱的美感,他向来会利用自身的优越条件。
兔子比猛虎有优势。
“全世界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懂这个问题。”
“修普诺,你很清楚我的事,”
锥生零用毛巾细细地擦过自己沾水的指缝,还有白皙腕骨上的水渍,
“优姬和玖兰枢一起离开,我一个人呆在黑主学院里,也确实不会有什么紧要事件,”
他的瞳色是柔软的紫色,偏偏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攻击的冰棱,像是暗藏深渊的陷阱。
“所以你认为我不会离开这里?
还是说在你的地界,认为我依附于你、走也走不了,是吗?”
锥生零对上修普诺的视线,眯了眯眼睛,微微压了压下巴,带着内敛的凌厉感。
“锥生,这只是我的工作,大部分的工作或个人生活,人与人之间的接触都是必要的一环,”
“而且他们又都是小孩子。”
指尖轻轻扶上额头,他所有的解释都说的很慢,雅致的声音就像某种温柔的无形纹路。
“这已经是我目前接触的工作中比较适合的了。”
“而你正好来到了我身边,是我带你来的,
我不能不对你负责。”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那无形荡开的涟漪在二人之间,整个世界被压缩起来。
“本来我是不明白你一个神仙,为什么非要来帕福斯之园照顾小孩的。”
但是后来,他心有所觉。
“修普诺。”
侧过身靠上灶台旁的案桌,似是汲取某种力量般,银发少年有一种无力感。
“你明明知道你不单纯。”
神明眼睫颤了颤。
“这段话,我只跟你说一次。”
双手抱臂,淡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句句清晰、字字珠玑。
“无论我们这个世界,是动漫还是什么别的,与我没关系,不要在我身上抱有太多的幻想与期待,更不要试图去改变我什么。”
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话,就好好看着我啊,看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还有,不要试图可怜我。”
你或许是个好人,我不否认这一点。但——
“我不是满足你救世主情节的存在。”
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按照你的安排,同这一群小孩子接触,渐渐变成一个,温柔、讨人喜欢的,
再不济也是一个不那么讨厌的人,吗?
按在案桌上的手指收紧,目光缓缓垂落,心脏竟有如此存在感,泛滥钝痛绵意,压迫呼吸。
紫罗兰被火焰点燃,烧起细小的黑痕。
这些天在这里他们虽然也有交流,但是在今天突然针尖对麦芒般的相峙确实没有过。
可能是环境的陌生,原本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他,还需要适应一个新的一个人的环境。
可能是本身对于当下的迷茫, 他回去原本的世界,也是空荡荡的黑主学院,留在这里,修普诺有自己的世界。
可能是他总有一天要走。
老实说他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又或者是……
他又一次为产生了说不上来的感觉暗自皱眉。
“呵,你同情、可怜我吗?我应该为此而感到感动吗?”
“抱歉,我并不觉得。”
银发少年终于擦完指间的最后一滴水珠,将毛巾挂在一旁。
“这不理想,也不高尚,
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想。”
语毕,锥生零起身,面色漠然得像雪。
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隔着几米宽的距离,却无端感觉密不透风。
两人隔着沉默对视。
也就是在那时,锥生零听到了那一句——
“你在那里,开心吗?”
“我觉得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那儿。”
从窗沿处下来,神明金色的发丝遮住他的眼帘,让人看不清表情。
“如果是我多管闲事,我道歉。”
“但是锥生,”修普诺绕过锥生零走向门口,
“你不必试探我。”
“如果你需要,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他关上了门,隔断了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黑暗中若有若无的响起一声闷闷的、带着哑意的——
“其实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和一声叹息。
……
《吸血鬼骑士》的锥生零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他一个人在月之寮大门前逐步陷落的背影,明明是站着的一如往常的身姿,却在回忆中寂静,又或是寂静吞没了他。
那时,眼里一片灰色,心里一片灰色。
眼里是他的,心里是我的吗?
分不清是他的灰色,还是我的灰色。
说不清是那个世界里少年的黯淡引起了他的化学反应,还是他自身的情绪。
又或是两者都是他的,两者都是我的。
烦。
神明沉默地看着影像中那人安静的眼帘,关闭了投影。
在那之前,手指仿佛若有若无地触上了那主角的发梢。
不久之后,
锥生零来到了时光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