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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佛爷、副官、尹新月和二月红风风火火赶到杭州。九爷早吩咐人备了两辆汽车候在火车站，一伙人直奔吴宅。稍歇了歇脚，二月红就去书房找吴老狗。吴老狗见他进来，抬手招呼：“二爷可算到了。”二月红抱了抱拳：“有五爷劳费心。”吴老狗摆摆烟袋：“说啥呢？当年去红府，昭丫头见着我就追着三寸丁跑，刚会跌跌撞撞走两步，就奶声奶气喊‘吴叔叔’……”他声音渐低，指腹摩挲着烟袋坠子，“谁能料到后来出了那档子事？”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纸上，案头铜炉里的檀香忽明忽暗。二月红望着博古架上落灰的泥人——正是当年昭丫头缠着他捏的“三寸丁”，小泥人还骑着匹竹篾扎的小马，如今却只剩半拉马尾悬在玻璃罩里。

众人聚在书房，吴老狗从紫檀匣里抽出吴二白从苏州加急传回的卷宗，铜镇纸压得纸页沙沙响：“老二前脚到苏州，后脚就摸了这些底细，都看看吧。”佛爷接过卷宗翻了两页，眉骨绷得跟刀刻似的；二月红捏着纸角的手直颤，老花镜片下眼神暗得能滴墨。尹新月探过头扫了两眼，“啪”地拍响酸枝木桌：“作孽啊！亲爹能这么当？张阿妹护自家闺女就算了，可吴建国咋下得去狠手？俩都是亲骨肉！脏活累活全扔给珊珊，那小子虽说也遭罪，到底是带把儿的，多少给点好脸色——这丫头是挖了他们吴家祖坟不成？”

副官攥着卷宗的指节发白，喉结滚动半天才压着声说：“您看这行——三九天让孩子蹲井台洗全家衣裳，手冻得裂出血道子……”话没说完，二月红突然抬手按住额头，指缝间漏出碎玻璃似的颤音：“她娘走得早，如今竟让孩子受这腌臢罪。”

佛爷“啪”地把卷宗拍在桌上，墨玉扳指磕得桌面咚咚响：“明早天不亮就去苏州。”尹新月抓起羊皮手套往手腕上一套，金镯子撞得桌沿叮当响：“我也去！倒要瞧瞧那对狗男女的心肝是不是黑透了！”窗外忽然掠过一群灰鸽，哨音刺破铅云，惊得檐下冰棱子簌簌往下掉，恍惚间像是多年前长沙城破时，那串震碎夜枭啼声的鞭炮响。

陈皮的绿皮火车仍在北方旷野哐当哐当碾过铁轨，朝着苏州方向昼夜兼程。吴珊珊却觉着浑身不自在——她分明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跟林栋哲、庄筱婷兄妹去肉铺排队，压根没见过什么“吴叔叔”。这人偏生像从砖缝里冒出来的，总在巷口“偶遇”，每次碰面都拿着书，冲他们笑。

最叫人发毛的是那眼神。吴二白倚在青砖墙拿着书时，目光总黏在她身上，像在看一张泛了黄的老照片，又像在辨一块蒙了灰的古玉。有回她蹲在井台洗全家衣裳，冻得指尖发麻，一抬头竟撞见这人隔着晾衣绳望过来，烟锅里的火星子明灭不定，映得眼底暗潮翻涌，让她想起被冻在冰面下的鱼，隔着层琉璃似的，挣不脱又逃不掉，偏偏还透着股死咬不放的狠劲。

林栋哲缩着脖子溜进院子，鼻尖冻得通红：“珊珊姐，那吴叔叔咋总盯着咱们？跟盯贼似的。”珊珊把结冰的棉袄往木盆里一按，凉水溅上补丁摞补丁的袖口：“管他呢，许是刚来乍到，瞅着新鲜。”话虽硬气，指尖却不自觉摩挲起裙角——她记得清楚，上辈子的吴家还有巷子里从没出现过这么个人，更没人往她掌心塞过上海的水果糖。

自打跟吴二白照过几面，今儿林栋哲玩罢归家，见爸妈都在屋子，忙颠颠凑过去：“爸、妈，我有件大事要说！”宋莹正择豆角，头也不抬：“准没好事，是不是又闯祸了？”林栋哲急得直摆手：“冤枉啊妈！我是说那新搬来的吴叔叔，老盯着珊珊姐看，还塞我们糖果！”林武峰浓眉一拧，搪瓷茶缸往桌上一墩：“怎么就你们出门时遇着？自个儿去咋碰不上？”

宋莹手里的豆角“咔嚓”断成两截，抬眼跟丈夫对视，两人都没吭声。暮色渗进窗户，檐下煤油灯忽明忽暗，照得林栋哲鬓角的汗珠晶亮。远处肉铺打烊的梆子声传来，宋莹擦了擦手，声音放轻：“往后跟珊珊一道时，离那姓吴的远点。”林栋哲刚要争辩，林武峰摸出了一本书：“别啰嗦，赶紧写作业去！”

等孩子进了里屋，宋莹把竹筐一推，指尖还沾着豆角丝：“听厂领导说，这人是来谈合作的老板，暂住这儿考察。”林武峰皱着眉头说到：“蹊跷得很，怎么就专挑跟珊珊一道时出现？”宋莹盯着窗台上的干辣椒，半晌才道：“我瞅他眼神清正，不像是坏人。再说那糖果，都是上海大牌子……”

话未说完，巷子里自行车铃铛骤响，惊得野猫“嗷”一声窜上瓦楞。林武峰望着妻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压低声音：“世道不太平，多留个心眼。明儿你去厂里探探底，瞧瞧这吴老板究竟啥来历。”

隔天清晨，宋莹踩着露水往棉纺厂走，见着相熟的女工就拽到一旁打听吴二白。原来这人真是上头派来谈合作的客商，眼下还在考察期，厂里领导特意安排他住巷子里方便走动。下了班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端起搪瓷缸灌了口水就跟林武峰念叨：“怪了，咱领导说他是来考察厂子的，怎么偏偏盯着珊珊打转？比亲爹还热乎。”

林武峰浓眉拧得能夹死蚊子。正这时，窗外突然炸开张阿妹的叫骂声，一句句“赔钱货”“没有的东西”跟淬了毒似的往外蹦。宋莹手里的缸子“咣当”砸在桌上，抄起晾衣绳上的藤条就往外冲——她早看不得珊珊受这份罪，亲娘走得早，亲爹眼皮子浅，继母进门一年，愣是把这丫头当牲口使唤，天不亮就得生煤炉，大冬天泡在冷水里搓衣裳，弟弟饿了还得她哄。

“张阿妹你个丧良心的！”宋莹冲进院子时，正见那女人揪着珊珊的辫子往墙上撞，小姑娘左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渗着血，却死死咬着唇不吭声。她一把扯开那女人的手，藤条“啪”地抽在青石板上，惊得墙根儿野猫窜上屋脊，“孩子才九岁！你下得去手？”张阿妹刚要叉腰骂回去，冷不丁看见林武峰抱着擀面杖堵在院门口，铁塔似的身影往那儿一站，到底往后缩了半步，嘴却不软：“我管教自家丫头，要你多嘴？”

“放你娘的狗屁！”宋莹拦在珊珊身前，瞥见孩子袖口裂开道口子，冻得发紫的手背上渗着血珠，眼眶登时红了，“你亲闺女张敏在屋里啃桃酥，我昨儿可瞅得清楚！珊珊给你们家当牛做马，你反倒拿她撒气？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那副恶婆相！”巷子里聚了几个端着饭碗的邻居，张阿妹臊得脸通红，跺脚往屋里钻：“穷鬼扎堆儿，就会管闲事！”

这时吴二白夹着书从巷口进来，远远看见院子里的动静，眼神猛地一冷。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院门，西装袖口挽起半截。张阿妹见他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凑热闹？”吴二白拉倒自己身后，从怀里摸出帕子轻轻擦她脸上的血，“我倒要问问你，当继母的这么苛待前房生的闺女，传出去就不怕人戳脊梁骨？啊？”他转头瞥了眼缩在墙角的吴小军，那孩子被他眼神扫得浑身发抖，“亲姐姐被打成这样，你个当弟弟的连句话都不敢说？窝囊废！”

黄玲下了晚班往巷子走，远远见吴家院子门口围了堆人，宋莹的大嗓门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她紧走两步挤进去，就见珊珊缩在墙角，左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挂着血珠，吴二白正拿帕子给她擦脸，旁边林武峰抱着擀面杖站得像尊门神。

“张阿妹你也过分了！”黄玲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挤到宋莹身边，“再怎么说珊珊也是老吴亲生的，你下狠手往死里打？传出去不怕人说你是后娘心？”她转头瞥见林栋哲和庄家兄妹扒在人堆里，小脸红扑扑的，赶紧把几个孩子往身后拨拉，“去去去，小孩子别瞅热闹！”

庄筱婷踮着脚往院里望，攥着林栋哲的袖子直嘀咕：“珊珊姐脸都紫了……”话音未落，林栋哲已经挣脱大人的手，挤到珊珊跟前蹲下来，眼睛瞪得溜圆：“珊珊姐！疼不疼？我去给你找药！”说着就要往家里跑，却被庄图南一把拽住后衣领。

张阿妹躲在屋门口直翻白眼：“哟，都来充好人了？我教育自家孩子，你们一个个上赶着当圣母——”“放你娘的臊！”宋莹抄起藤条又要往前冲，被吴二白抬手拦住。

这时候吴二白对着张阿妹说道，这件事可没完。珊珊她母亲那边的亲人可是要过来了，你就等着吧。我不好管什么，可是他的她曾外祖父可是有血缘关系，是能管得了的。这时候张阿妹说，听你放屁，吴建国可说了，珊珊她妈那边没有亲人的，当年收养她的那户人家也没人了。吴二白说，你也说是收养啊，她的亲人已经找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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