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

沈墨在剧痛中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他立刻又闭上了眼。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他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下不是预想中柔软的沙滩，而是一块凹凸不平的礁石，硌得他后背生疼。

"研究船...其他人..."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南海考察，突如其来的风暴，船体断裂时的巨响，然后是冰冷的海水和无尽的黑暗。

沈墨强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他正处在一个小型海湾里，身后是陡峭的悬崖，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阳光照射下，海水呈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蓝绿色，清澈得能看到水下几米处的珊瑚礁。

"这不可能..."作为海洋生物学家，沈墨对南海的水文特征了如指掌。这种纯度的海水在污染严重的现代南海几乎不存在。他摸了摸口袋，手机早已不知去向，幸运的是防水手表还在运转——6月18日上午9:27，距离研究船失事已经过去了将近12小时。

沈墨检查了一下身体情况：左臂有一道较深的伤口，已经结痂；右腿膝盖肿胀，但还能活动；轻微脱水症状，但没有严重外伤。他脱下已经破烂的衬衫，撕成布条包扎好左臂的伤口，然后开始探索这个陌生的岛屿。

悬崖太高无法攀登，沈墨只能沿着海岸线前行。走了约半小时后，地形开始变化，茂密的热带植被逐渐取代了光秃的礁石。更奇怪的是，整个岛屿异常安静——没有海鸟的鸣叫，没有昆虫的嗡嗡声，只有海浪拍岸的单调声响。

"这不科学..."沈墨皱起眉头。按照生态学规律，这种植被覆盖的岛屿应该充满生机才对。他拨开一丛蕨类植物，突然停住了脚步——前方的沙滩上，一串脚印清晰地延伸到丛林深处。

脚印很小，像是属于一个孩子或身材瘦小的女性，赤足，脚掌比普通人要宽一些。最令沈墨震惊的是，脚印从海中而来，却没有返回的痕迹。

"有人比我先到这座岛？"沈墨的心跳加速。他蹲下身仔细观察脚印，发现它们异常清晰，似乎刚留下不久。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也许这脚印的主人知道如何求救。

沈墨决定跟随脚印进入丛林。植被越来越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清香，像是海藻与某种热带花朵的混合。脚印断断续续，有时会消失在一片湿地上，然后又出现在几米外。沈墨注意到，脚印的主人似乎对地形非常熟悉，总是选择最易通过的路线。

走了约二十分钟后，沈墨来到一片开阔地。中央是一个小型淡水湖，湖水清澈见底。而在湖的另一侧，岩壁上赫然有一个洞口，被藤蔓半遮半掩，若不是那串脚印径直通向那里，很容易就会错过。

沈墨绕到湖边，喝了几口水缓解干渴，然后警惕地接近那个洞口。阳光只能照进洞口几米，再往里就是一片黑暗。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树枝，用随身携带的防水打火机点燃，做成简易火把，小心翼翼地踏入洞穴。

出乎意料的是，洞内并不潮湿，反而很干燥。更令人惊讶的是，随着深入，沈墨发现洞壁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规则的凿痕排列成螺旋状，向洞穴深处延伸。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洞穴。

火把的光亮照在洞壁上，反射出奇特的微光。沈墨凑近查看，发现整个洞穴内壁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晶体，像是某种盐类沉积物。他用手指轻轻刮下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咸的，但比普通海水要淡许多，还带着一丝甜味。

洞穴逐渐向下倾斜，沈墨估计自己已经低于海平面了。就在这时，火把的光亮照到了前方的洞壁——上面布满了壁画。

沈墨屏住呼吸走近。壁画是用某种矿物颜料绘制，历经岁月却依然鲜艳。第一幅描绘的是一群人站在海边，向大海伸出双手；第二幅显示这些人潜入水中，身体似乎发生了变化；第三幅更加离奇——那些人在水下建造城市，与鱼类共同生活...

"这不可能..."沈墨喃喃自语。这些壁画看起来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却描绘着人类在水下生活的场景。他继续向前，火把照亮了最后一幅壁画：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站着一个人形生物，周围环绕着各种海洋生物，像是在朝拜。

壁画到此戛然而止，但洞穴还在延伸。沈墨犹豫了一下，决定继续前进。空气中的盐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他无法辨认的腥甜气息。转过一个弯后，洞穴突然开阔，火把的光亮照不到尽头。

沈墨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空——地面消失了！他猛地后退，火把差点脱手。借着摇曳的火光，他看到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水池，水面平静如镜，反射着火把的光芒。

更令人震惊的是，水池中的水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沈墨蹲下身，小心地用手触碰水面。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他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水看起来很正常，但那蓝光确实存在，像是从水底发出的。他举起火把想看得更清楚，却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沈墨迅速转身，火把照亮了一个身影——一个女孩，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少女，站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她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身材纤细，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贴在脸侧。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瞳孔呈现出诡异的蓝色。

少女全身赤裸，只在腰间围着一条用海草编织的短裙。她赤着脚，脚趾间似乎有蹼状连接的痕迹。看到沈墨发现她，少女没有逃跑，而是歪着头打量他，眼中充满好奇。

"你好..."沈墨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你会说中文吗？"

少女没有回答，但向前走了一步。沈墨这才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吊坠，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骨骼制成的。

"我是沈墨，"他指着自己说，"我在海上遇难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少女突然抬起手，指向水池。她的手指修长，指间也有轻微的蹼状连接。

"你想让我...下水？"沈墨疑惑地问。

少女点点头，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墨。

沈墨���头："不行，我不能在水下呼吸。"

少女似乎听懂了，她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转身跳入水池。入水时几乎没有水花，就像专业跳水运动员一样。沈墨跑到池边，看到少女在水下灵活地游动着，那蓝光似乎随着她的接近变得更加强烈。

几秒钟后，少女浮出水面，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她游回岸边，爬上来递给沈墨——那是一块发光的蓝色晶体，约有鸡蛋大小，触感冰凉。

沈墨接过晶体，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浩瀚的海洋，成群结队的鱼，深不见底的海沟，还有...一座水下城市？他猛地摇头，幻象消失了。

少女期待地看着他。沈墨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晶体能让他在水下呼吸？这太荒谬了。但考虑到目前的处境，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该怎么做？"他问。

少女指了指晶体，又指了指沈墨的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吃下去？"沈墨震惊地问，"这不可能！"

少女的表情变得失望。她拿回晶体，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突然伸手抓住沈墨的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沈墨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拉入了水池。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沈墨本能地挣扎，试图浮上水面，但少女牢牢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向深处。肺部的氧气迅速耗尽，就在沈墨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少女将那枚蓝色晶体塞进了他的嘴里。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口腔扩散到全身。沈墨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感到窒息了。他试探性地吸了一口气——水进入肺部，却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痛苦，反而像是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少女松开手，对他做了个跟随的手势，然后灵活地转身向更深处游去。沈墨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随着下潜，水中的蓝光越来越强，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他们正沿着一个水下隧道前进，隧道壁上覆盖着与洞穴中相同的晶体。

游了约五分钟，隧道突然开阔，沈墨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景象——一个水下洞穴，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水下大厅。穹顶上垂挂着无数发光晶体，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大厅中央是一座小型建筑，形状像是某种贝壳的放大版，周围环绕着精心布置的珊瑚礁和海底植物。

更令人震惊的是，大厅里有人——十几个与少女相似的人，有的在照料珊瑚，有的在整理某种海草编织的物品。看到沈墨和少女到来，他们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好奇地围了过来。

沈墨注意到这些人都有相同的特征：苍白的皮肤，指间有蹼，眼睛在暗处会发出微弱的蓝光。他们穿着简单的海草衣物，脖子上都挂着类似的骨骼吊坠。

少女拉着沈墨游向中央建筑。靠近后，沈墨发现这是一座小型神庙，门前立着两尊雕像——一尊是人类，另一尊则像是人与鱼的结合体。神庙内部空间不大，正中是一个水晶池，池底铺满了蓝色晶体。

一位年长的女性站在池边，她的头发已经全白，面容沧桑却威严。少女向老妇人行礼，然后开始用一种沈墨从未听过的语言快速说着什么，时不时指向沈墨。

老妇人听完，走到沈墨面前，出乎意料地用带有浓重口音的中文说道："欢迎来到澜之国度，陆上人。"

沈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老妇人继续说道："我是族长玛蕾。海蓝告诉我，你在海上遇难了。"

"海蓝？"沈墨看向带他来的少女，后者点点头。

"是的，这是我的名字。"少女开口，中文同样流利，但口音比老妇人轻许多，"意思是'深海的歌声'。"

沈墨的大脑飞速运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能在水下呼吸？"

老妇人玛蕾笑了笑："问题很多啊，陆上人。我们是澜族，大海的守护者。至于呼吸..."她指了指沈墨的胸口，"那是蓝晶的功劳。"

沈墨低头，发现自己的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微弱的蓝光，与那些晶体发出的光相同。

"蓝晶是我们与大海的契约，"玛蕾解释道，"它让我们能在水下生活，也让我们承担起保护海洋的责任。"

"但人类不可能..."沈墨刚想反驳，突然想起了洞穴中的壁画，"等等，那些壁画是你们画的？你们真的能在水下生活？"

玛蕾点点头："澜族已经存在了上千年。我们曾经人数众多，遍布各大洋，但随着陆上人的扩张，我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她的表情变得悲伤，"现在，只剩下这最后几个聚居地了。"

沈墨突然意识到什么："所以这座岛...是你们的基地？"

"中转站，"海蓝纠正道，"我们主要在深海生活，但需要偶尔到浅水区获取一些资源。这座岛的地下洞穴系统是我们的秘密通道之一。"

沈墨的科学家思维开始活跃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你们的生理结构，蓝晶的化学成分，还有这种共生关系...科学界完全不知道你们的存在！"

"这正是我们希望的，"玛蕾严肃地说，"每当陆上人发现我们，带来的只有伤害。捕杀，实验，展览..."她摇摇头，"海蓝冒险带你回来已经违反了族规。"

沈墨看向海蓝，后者低下头："我在风暴中看到你的船沉没，发现你还活着...我不能见死不救。"

"谢谢你，"沈墨真诚地说，"但我必须知道更多。澜族是如何进化出这些特征的？蓝晶是如何工作的？你们的社会结构..."

玛蕾抬手打��他："好奇心是陆上人的优点，也是缺点。我们已经告诉你太多。"她转向海蓝，"蓝晶的效果只能维持几小时，该送他回去了。"

"等等！"沈墨急切地说，"我可以帮助你们！作为海洋生物学家，我了解现代社会的运作方式。如果澜族真的濒临灭绝，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共存的方法！"

玛蕾的表情变得犹豫。海蓝上前一步："奶奶，他说得有道理。陆上人的污染越来越严重，即使躲在这里，我们也撑不了多久了。也许...是时候尝试改变了。"

族人们开始低声讨论。沈墨注意到他们分成两派：年轻一些的似乎支持海蓝，而年长的则更保守。争论持续了几分钟，最后玛蕾举起手示意安静。

"沈墨，"她郑重地说，"如果你真想帮助我们，必须先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沈墨问。

"澜族的入门仪式，"玛蕾解释道，"你需要证明自己真心愿意保护海洋，而不仅仅是出于好奇或利益。"

沈墨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

玛蕾对海蓝说了几句他们的语言，海蓝点点头，游到神庙一角，取回一个小巧的贝壳容器。她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种发光的蓝色液体。

"这是浓缩的蓝晶精华，"玛蕾说，"喝下它，你将暂时获得澜族的全部能力，但也必须承受相应的痛苦。如果通过考验，效果会逐渐消退；如果失败..."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沈墨看着那液体，知道这可能是改变一生的决定。作为科学家，他应该谨慎，应该先研究成分和作用机制。但此刻，另一种冲动占据了上风——探索未知，保护这些神奇的生命和他们所代表的海洋秘密。

"我接受。"沈墨接过贝壳容器，在众人注视下一饮而尽。

液体入口冰凉，随即变得灼热，像一团火从喉咙烧到胃部。沈墨痛苦地弯下腰，感到全身的骨骼都在重组。皮肤表面浮现出蓝色的纹路，指间开始出现蹼状连接。最痛苦的是颈部两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撕裂皮肤长出来。

海蓝扶住他颤抖的身体，轻声说："坚持住，这是变化的一部分。"

疼痛达到顶峰时，沈墨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然后一切突然停止。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间已经完全被蹼连接，皮肤呈现出淡蓝色，指甲变得坚硬锋利。

"成功了吗？"他问，声音在水中异常清晰。

玛蕾满意地点头："欢迎成为临时澜族成员，沈墨。现在，让我们向你展示真正需要保护的东西。"

海蓝拉着沈墨的手，带领他游出神庙，穿过一条隐蔽的通道。随着深入，水温逐渐降低，压力增大，但沈墨惊讶地发现自己完全适应了这些变化。

通道��头是一个巨大的海底峡谷。海蓝示意沈墨向下看——谷底布满了某种管状结构，不断向海水中排放浑浊的液体。周围的海床一片死寂，没有珊瑚，没有鱼群，只有堆积的垃圾和变异的海洋生物尸体。

"这是..."沈墨震惊地问。

"陆上人的海底排污管，"海蓝悲伤地说，"已经运行了三年。每次洋流变化，毒水就会扩散到更远的地方。我们的三个聚居地已经因此废弃了。"

沈墨感到一阵愤怒和羞愧："这违反国际海洋法！必须阻止他们！"

"怎么阻止？"海蓝反问，"报警？举报？陆上人的法律对我们无效，而那些官员收了钱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墨沉默了。他知道海蓝说的是事实。海洋污染问题远比公众知道的严重，而治理难度更是超乎想象。

"所以你们选择躲藏？"他最终问道。

"我们尝试过反抗，"海蓝指向峡谷另一侧，那里散落着几具白骨，"结果你都看到了。"

沈墨仔细观察那些骨骼，发现它们都有明显的创伤痕迹。一股决心在他心中升起："这次不一样。我会帮你们，用我的知识和身份。"

海蓝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这是对的。"沈墨简单地说，"因为海洋属于所有生命，不只是人类的垃圾场。"

海蓝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变得警惕："记住你说的话，沈墨。蓝晶会记录你的誓言。如果背叛我们..."

"我不会。"沈墨坚定地说。

他们返回神庙时，族人们已经聚集在那里。玛蕾站在中央，手中捧着一颗特别大的蓝晶。

"沈墨，"她庄严地说，"你已见证了我们最大的威胁。现在，选择的时候到了——喝下解药回到你的世界，忘记所见的一切；或者保留部分能力，成为澜族与陆上世界的桥梁。"

沈墨没有立即回答。他知道第一个选择是安全的，可以回到熟悉的生活，继续他的科研工作。而第二个选择意味着未知的风险和挑战，可能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他看向海蓝，后者紧张地等待着答案。他又想起海底峡谷那触目惊心的景象，以及那些为保护家园而牺牲的澜族战士。

"我选择留下，"沈墨最终说道，"作为桥梁。"

玛蕾露出欣慰的微笑，将大蓝晶放入沈墨手中："那么从现在起，你就是澜族的荣誉成员，海蓝将作为你的向导和搭档。"

海蓝上前一步，握住沈墨的另一只手："准备好了吗，伙伴？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

沈墨感受着手中蓝晶传来的脉动，像是遥远海洋的心跳。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但内心却异常平静。

"准备好了，"他对海蓝，也是对所有澜族成员说，"让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