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温热的水带着压力直射到头皮上，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米亚抱着双肩扬起头，任充沛的水线将自己覆盖，热气氤氲，模糊中一副落寞美丽的脸呈现在镜中，眼神是令自己都莫名的空洞，抬手擦掉镜面的雾气，边缘上的残缺一如从前，米亚小心的绕过它，如同小心绕过心上的缺口，怕一不小心被它割伤，受不了那痛。

从米亚还是细胞的时候，生命里注定带着诸多残缺。

母亲意外受孕四十天时，果断去医院打胎，检查发现血压偏高不宜手术，后来在爸爸和奶奶的劝说下，将米亚勉强留下，说好出了月子就交给奶奶带。怀孕后期，为了避人耳目，母亲一个人休病假住在奶奶家，高龄产妇的各种不适，加上没亲人没朋友没事做，让母亲提前进入更年期。失眠，抑郁，体态臃肿，脾气暴躁……她把这一切的不幸归咎于腹中的胎儿，还有那个只图自己痛快的男人。熬到米亚出世，一看是女孩，更是一点热情和喜爱都没有。月子里的米亚，长得丑也不乖，觉少爱哭，还出黄疸，母亲抑郁得更加严重，抱着米亚喂奶都是满脸的嫌弃。

“可是米辰抱你，你就不哭不闹，真是奇怪。”

奶奶靠在沙发上，手里抚弄着一串香珠，怜悯的眼神从花镜上方看过来，米亚坐在她膝边的小板凳上，正无限委屈地抹眼泪。

“奶奶，我是爸妈亲生的吗？”米亚又一次问了在他们眼里看来是无比愚蠢的问题。

“当然是。”奶奶突然提高了声音，身子也离开靠背挺了起来，“你看你和米辰长得多像。傻丫头，怪我把你带在身边的时间太长了，应该早点把你接回去的。”

奶奶叹口气不再往下说，用手来回抚摸着米亚的后背，传递那微弱的安慰。

这幅画面贯穿着米亚整个童年时代，在家里一受委屈就会跑来跟奶奶哭诉，内容永远是父母的偏心和不公。

米辰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服穿，而米亚的新衣服大部分是奶奶给买的。米辰从三年级就开始有零花钱，而米亚求了整整一个夏天，初三才开始有自己的零用钱，五十块钱也根本不够，后来米辰参加工作，米亚的经济窘态才得到改变。米辰上学，母亲托关系花钱把他往最好的初中高中送，而米亚则是考上什么上什么。米辰找工作，谈女朋友，父母在一起最多的话题就是这些，而米亚呢？每次来例假肚子疼得要死，他们连问都不问一声，什么喝红糖水，不能着凉，都是米亚自己“百度”来的。她们对米亚不打不骂不关心，给吃给喝给书念，觉得这样对待一个意外而来的“累赘”算是仁至义尽了。而米亚，长到六岁才同他们一起生活，感情上确实没有过多依赖，只是一想到自己和米辰都是他们亲生的，为何差别巨大对待，实在没办法做到吃饱就睡没心没肺。

熬到大学毕业，米亚一门儿心思地想要搬出去住，住校四年，米亚自由惯了，总算明白，在这个家里她是永世不得翻身了。那时候米辰刚年过三十已经在审计局当处长了，即将成为局长的乘龙快婿，应酬多，常不在家，三个人相处的日子，家对于米亚来说，就像个万年冰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