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想搬出去住。”米亚说。“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米家山低头喝醪糟汤，眼皮都没抬一下。

“正在找。”米亚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蛋花，叮当乱响惹得她妈一阵皱眉。

“找到工作，你存够钱了再说吧。”米家山同志说完端起碗一饮而尽。

谈话到此，结果一目了然：米亚的意思是，我没工作没钱，但想一个人住，你们是出钱还是出力。

米家山的意思是（当然首先是她老婆章敏的意思），一切要靠你自己，我们有钱有能力，但这和你没半毛钱关系，你懂得。

米亚料到了，她妈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就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米亚没料到的是，新年过完，她妈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后，急急忙忙地将名下的三套房产（包括他们自己住的这一套）全部过户到米辰名下，并为他做了婚前财产公证。

他们快速而又悄无声息地办完这一切，然后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闲话家常的时候说出这一切，完了还说，会留一笔嫁妆，让米亚不要有顾虑。

米亚当时就想跳起脚骂大街了，摊上这样的父母何愁不变得忤逆。她强压内心即将爆炸的小宇宙，激动地开口，“你们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二十年来，终于舍得为我花钱了，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有话好好说，别大呼小叫的。”米家山第一个站出来伸张正义，“为你着想还落下埋怨？真是不懂事。”

“是我不懂事？还是你们太过分？”米亚站了起来，音量开始提高，从小到大你们的不公和对我的忽视，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要我一件一件说出来吗？”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不知足？家里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学，还要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们对得起良心。”米亚那个柔弱但却执着的妈终按捺不住，与米亚正面交锋了。

她的情绪已经随着语速波澜起伏，眼里凌厉的光想将初次造反的米亚快速打压下去。米亚盯着母亲，告诉自己不许将视线移开，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对视下去能有什么结果。

米亚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含义，多希望他们能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让这无谓变得有些许意义，凭着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血脉亲情，凭着他们的良心。而母亲的眼神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那里面除了愤怒，分明还有恨。

米亚才明白，多年来的委曲求全，只证明了一件事，就是自己有多么的天真和愚蠢，她最终受不了眼泪过后脸上冰凉麻痒的感觉，抬手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这个动作让她下定决心，也看清现实，再不奢望。

第一次她狠狠地对母亲喊道：“我不稀罕！”

“你什么态度！”章敏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她一步一步地靠近米亚，粗重的呼吸贴着她的脸孔飞过。“只要你将来别后悔！”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操！”米亚声音很轻，充满着极度的不屑，她压抑着但也豁出去了。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章敏惊恐地瞪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出咄咄逼人质问。

米亚看见母亲眼里泛起的红潮，心里闪过报复的快感，低声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操。”

“滚！滚出去！早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

章敏瞬间发威，歇斯底里地喊，伸手在米亚胸前狠推了一把，米亚猝不及防地向后倒退。她被一下接一下地用力推向门口，积怨在米亚心里渐聚成恨，终于忍无可忍，突然伸手，紧紧地攥住母亲的手腕，借势将她用力拉向一边。章敏顿时偏了重心，脚底的丝绸拖鞋一滑，身体向架子上的花瓶扑去，小腹撞在木架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花瓶应声而碎。章敏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注定一无所获，她重重地摔下去，瘫坐在地，无法动弹，残水流了一地，浸湿了她大半个身子。

章敏崩溃地痛哭，整个房间都跟着颤动，米家山没想到米亚敢还手，他狠狠地瞪了米亚一眼，转身去扶哭到气竭的老婆。

章敏对着向她伸出的手臂又打又拧，哭诉道：“你作的孽，为什么报应在我身上啊！你家的好种，我辛辛苦苦养她十几年，现在出落成人样了，敢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又骂又打呀！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我这辈子活不出人来了呀……呜……呜……呜……”米家山试图将老婆抱起来，几次都没成功，章敏沉浸在控诉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这句话像轰炸机一样在米亚头顶盘旋，令她脑袋嗡嗡作响，腿却一步也迈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