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

巴黎的暮色像一杯渐渐冷却的红酒，沉淀着一天的光影。蒙马特高地的艺术中心前，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红毯边缘。约瑟夫·德拉索恩斯踏出车门时，四周的闪光灯骤然密集起来，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般从容不迫，银灰色的眼睛扫过人群，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德拉索恩斯先生！这次展出的主题《消逝之美》是否如传闻那样包含禁忌内容？"

"有评论称您的作品游走在艺术与道德的边缘，您如何回应？"

记者们的问题像子弹般射来，约瑟夫只是轻轻抬手，腕表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诸位，答案都在作品中。"他的法语带着难以察觉的异国腔调，"时间会证明什么是真正的美。"

艺术中心内，参观者们聚集在最中央的展厅，那里悬挂着十二幅巨幅黑白照片。每张照片都捕捉了一个生命最后的瞬间——老妇人安详闭目的侧脸，少年坠楼时飞扬的衣角，甚至是一只蝴蝶停在枯枝上翅膀停止颤动的刹那。这些画面本该令人不适，却在约瑟夫的镜头下呈现出诡异的宁静与美感。

"令人不安却又无法移开视线，不是吗？"

伊索·卡尔猛地回头，发现说话的是位戴金丝眼镜的策展人。他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指节发白。"这些照片……他是怎么拍到的？"

"天才总有他的方法。"策展人神秘地笑了笑，"德拉索恩斯先生称自己为'时间摄影师'，据说他能预知死亡发生的时间地点。当然，这只是艺术家的夸张说法。"

伊索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没有回应。作为《暗影纪事》的资深记者，他见过太多离奇事件，但眼前这些照片让他胃部紧缩。特别是第七幅——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面容与他记忆中的母亲惊人地相似。

开幕酒会接近尾声时，人群渐渐散去。伊索借口去洗手间，悄悄溜进了禁止入内的后台区域。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微光。他屏住呼吸靠近，从门缝中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约瑟夫站在暗房的红灯下，手中拿着一张未展示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倒下的瞬间，女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表情却出奇地平静。更诡异的是，约瑟夫正将一滴暗红色液体滴在照片上，那液体在相纸上像活物般蠕动，然后被完全吸收。

"偷看可不是绅士行为，先生。"

伊索的心脏几乎停跳。前一秒约瑟夫还在暗房中央，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松木与古龙水混合的气息。他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墙壁。

"我……我是《暗影纪事》的伊索·卡尔，来采访……"

"我知道你是谁。"约瑟夫打断他，银灰色的眼睛在昏暗走廊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父亲是艾伯特·卡尔，著名的超自然现象调查员。真可惜他那么早就离世了。"

伊索的血液瞬间变冷。"你认识我父亲？"

约瑟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那张未展示的照片。"这是1893年在维也纳拍的，我职业生涯的起点。这个女人为了保护怀中的婴儿，挡住了凶手的刀。"他轻轻抚过相纸表面，"多么美丽的牺牲，不是吗？"

"那是……我母亲。"伊索的声音颤抖，"这张照片不可能存在，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

约瑟夫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他仔细端详伊索的脸，突然轻笑出声："命运的玩笑。我寻找了二十五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遇见你。"

"你在说什么？"

约瑟夫转身走向暗房深处，示意伊索跟上。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造型古怪的老式相机，铜制外壳上刻满无法辨认的符文。"这台相机能捕捉时间碎片，特别是生命消逝的瞬间。"他抚摸着相机，动作近乎虔诚，"每次快门按下，都能短暂定格死亡本身。"

伊索的视线落在相机旁摊开的笔记本上，上面记录着数十个名字和日期——最近的几个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已完成"。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这些人的死亡……与你有关？"

"我记录死亡，但不制造死亡。"约瑟夫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除了一个例外——你父亲笔记中提到的'时之恶魔'，那确实是我。"

伊索的呼吸停滞了。父亲的研究笔记中确实记载着一个能操控时间的恶魔，以艺术家灵魂为食。他本能地摸向口袋里的折叠刀——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刀柄上刻着驱魔符文。

约瑟夫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省省吧，那把刀对我没用。我不是恶魔，只是个被诅咒的旁观者。"他拿起那张母亲的照片，"比如这张照片，它保存了你母亲最后一刻的勇气与爱。如果没有它，这段记忆将永远消失。"

"你到底是什么？"伊索咬牙问道。

"一个摄影师，仅此而已。"约瑟夫将照片递给他，"留着吧，算是我们初次见面的礼物。不过建议你别写今晚的见闻，你的读者不会相信的。"

当伊索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艺术中心外的雨中，手中紧握着那张不可思议的照片。雨滴打在相纸上，却诡异地无法浸湿它分毫。远处，约瑟夫的黑色轿车无声地驶入夜色，如同一段不祥的预兆。

伊索知道，自己刚刚触碰到了一个危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与他父亲的死亡紧密相连。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主编的电话："关于德拉索恩斯的专访，我改变主意了。我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人……不，不是作为记者，而是作为艾伯特·卡尔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