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慕予坐在画室中央，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空白的画布。她的手腕内侧，一道新鲜的伤口正缓缓渗出鲜血。她没有去止血，而是将手腕悬在一张纯白的画纸上方，看着血珠一颗颗落下，在纸面上绽开暗红的花。

疼吗？当然疼。但比起心脏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这点皮肉之苦反而成了慰藉。三天来，她的手臂内侧、大腿、甚至胸口心脏的位置，都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每一道伤口都是无声的呐喊，每一滴血都是无法言说的痛。

"还不够..."慕予喃喃自语，拿起美工刀，在左手腕旧伤旁边又划下一道。鲜血立刻涌出，她迅速将手腕移到画布上方。这次血流得更急，在画布上形成一条蜿蜒的河流。

她看着那条血河，突然笑了。多么讽刺，她曾经用颜料描绘痛苦，现在却用真正的痛苦来创作。这才是最纯粹的艺术，不是吗？血肉交融，灵魂具现。

手机在一旁震动，是第一百零八个未接来电——苏新皓。自从那天在她家分别后，他几乎每小时都会打来。慕予看都没看，直接将手机调成静音。她不需要他的关心，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只需要...完成这幅画。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当最后一片血色花瓣在画布上成型时，慕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审视自己的作品。那是一颗被刺穿的心脏，每根血管都清晰可见，每道伤口都栩栩如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整幅画散发着诡异的生命力，仿佛真的会跳动、会流血。

"完美。"她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病态的微笑。

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邀请函，慕予开始逐一填写名字。国家美术馆馆长、艺术评论家、媒体记者、苏新皓、林修远、她的父母、苏家父母...每一个见证过她痛苦的人，都收到了这封黑色烫金的邀请函。

「慕予终极个展《心血》」

「时间：11月25日下午3点」

「地点：明珠大厦顶层艺术中心」

「备注：仅展出一幅作品，请务必准时出席」

发完所有邀请函，慕予走进浴室，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唯有眼睛亮得吓人，像是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她仔细清洗每一道伤口，包扎好，穿上高领长袖的黑色礼服裙，遮住所有伤痕。

"最后一场演出，"她对镜中的自己说，"要体面。"

11月25日下午2点50分，明珠大厦顶层艺术中心已经座无虚席。所有人都被那封神秘邀请函勾起好奇心——仅展出一幅作品？慕予又在玩什么艺术概念？

苏新皓坐在第一排，不安地搓着手。自从收到邀请函，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林修远坐在不远处，眉头紧锁。慕家父母和苏家父母被安排在VIP区域，所有人都等待着这场神秘展览的开始。

3点整，全场灯光突然熄灭。一束追光亮起，照在舞台中央的幕布上。幕布缓缓拉开，露出后面唯一的一幅画——那颗用真实血液绘制的巨大心脏，在特殊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观众席传来此起彼倒的抽气声。有人捂住嘴巴，有人瞪大眼睛。那幅画的冲击力太强，强到让人生理性不适。

就在这时，慕予从侧门走出。她瘦得几乎脱形，却穿着优雅的黑色礼服，步履从容地走到画作旁边。追光打在她身上，形成一种近乎神圣的氛围。

"感谢各位莅临我的终极个展。"她的声音轻柔却清晰，"如各位所见，这次只有一幅作品，我称它为《心血》。"

她停顿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震惊的脸："因为，它确实是用我的心血画成的。"

台下开始窃窃私语。慕予微笑着打开投影仪，一张照片出现在她身后的屏幕上——那是她和苏新皓四岁时的合影，两个孩子在幼儿园滑梯旁手拉着手，笑得天真烂漫。

"这是故事的开始。"慕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怀念，"苏新皓，你还记得吗？你说过会永远保护我。"

苏新皓的脸色刷地变白。没等他回应，慕予已经切换到下一张照片——高中毕业典礼上，他们在樱花树下的合影。

"这是你第一次说爱我。"她轻声说，然后切换到下一张，"这是你出国前，在机场吻我，承诺回来娶我。"

一张又一张照片闪过，配合着慕予平静的叙述，讲述着一个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台下的观众渐渐被吸引，有人开始抹眼泪。

然后，画面突然变成了一封电子邮件的截图。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187封邮件。"慕予的声音依然平静，"我问你，波士顿的冬天冷不冷，你说有点，但想到我就不冷了。而实际上..."

下一张照片是一个社交媒体的截图——苏新皓和艾玛在滑雪场的合影，日期正是他声称"想慕予"的那天。

观众席一片哗然。苏新皓如坐针毡，额头上渗出冷汗。

慕予继续播放着PPT，每一页都是她痴心等待的证据，对应着苏新皓的谎言和背叛。那些她曾经珍藏的回忆，现在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剜向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最可笑的是，"慕予突然笑了，"我竟然还为你找借口。我想，也许他只是太忙了，也许他真的有苦衷..."

她播放出最后一张图片——苏新皓和艾玛在床上的自拍，日期显示是三个月前，也就是他仍然在给慕予发"等我回来"消息的时候。

苏新皓猛地站起来："慕予！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解释——"

"嘘。"慕予竖起一根手指，微笑着打断他，"表演还没结束。"

她关掉投影仪，走向那幅血画："各位，艺术是什么？是美的表达？是情感的宣泄？对我来说，艺术就是...真实。"她轻轻抚摸画作，"这幅画里的每一滴血，都是我的。每一道伤痕，都是真实的。这才配称为艺术，不是吗？"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极端的行为艺术震撼得说不出话。

"现在，请各位跟我来。"慕予突然说，走向侧门，"展览的第二部分在天台。"

人们面面相觑，但还是跟着她走向电梯。苏新皓挤到最前面，想要靠近慕予，却被工作人员拦住。林修远皱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慕家父母不安地交换着眼色，女儿今天的状态太反常了。

顶楼天台被布置成了一个露天展厅，四周摆满了香槟和点心，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中央那个巨大的空白画布吸引——足足有十米见方的纯白画布平铺在地面上，四角用重物压住。

"这是最后的作品。"慕予站在天台边缘，背对着所有人，声音随风飘来，"题目叫...《解脱》。"

还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慕予突然转身，对众人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然后向后一仰——

"不！！！！！"苏新皓的惨叫声划破长空。

但已经太迟了。慕予的身体像一只折翼的黑鸟，从三十八层高的天台坠落。时间仿佛被拉长，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抹黑色越来越小，最后——

"砰！"

一声闷响。慕予的身体精准地落在那张巨大的空白画布中央。鲜血瞬间蔓延开来，在纯白的底色上形成一幅震撼人心的图案——像绽放的花，像破碎的心，像一切终结又开始的形状。

尖叫声、哭喊声、慌乱的脚步声...天台上一片混乱。但在这混乱中，唯有林修远注意到，慕予坠落前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甚至是幸福的。

就像终于得到了解脱。

当救护人员赶到时，慕予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她的身体静静地躺在自己最后的作品中央，嘴角似乎还带着那抹神秘的微笑。而那幅用她的生命完成的"画作"，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惊心动魄的美。

警方在慕予的画室找到了遗书，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这才是最真实的艺术。"

苏新皓精神崩溃，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整天重复着一句话："是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

慕予的父母将那张染血的巨幅画布捐赠给了国家美术馆。出乎意料的是，这幅名为《解脱》的作品引起了空前反响。艺术界争论不休——这是天才的绝唱还是病态的表演？但无论如何，没有人能否认它的震撼力。

在慕予的葬礼上，林修远独自站在最后排，手里捏着那张从未使用过的巴黎艺术学院邀请函。当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将邀请函轻轻放在墓碑前，低声说：

"你本可以让世界看见更多美的。"

一阵风吹过，邀请函被卷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终落入墓旁的河流中，墨迹渐渐晕开，直至消失不见。

就像那个曾经在画布上挥洒才华的女孩，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