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毕业典礼那天的阳光格外慷慨，将整个操场镀上一层金色。慕予坐在毕业生方阵中，手指不停地整理着学士帽的流苏。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前排那个挺拔的背影上——苏新皓的肩线在学士服下显得格外平直，后颈处有一小撮不听话的黑发从方帽下翘出来。

"下面请优秀毕业生代表，心理学系苏新皓同学上台发言。"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慕予看着苏新皓稳步走上台阶，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三年前那个在心理咨询室吐露创伤的少年，如今已经能从容地站在聚光灯下。

"大学四年教会我最重要的一件事，"苏新皓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就是创伤可以被治愈。"

慕予的指尖无意识地抵住锁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樱花纹身，是去年和苏新皓一起纹的。她的视线模糊了，回忆起这四年来每一个艰难又珍贵的突破：第一次和苏新皓在食堂公开牵手；第一次带他参加宿舍联谊时他苍白的脸色；第一次看到他主动与女同学讨论课题...

"我想特别感谢我的未婚妻。"苏新皓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是她让我明白，真正的勇气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未婚妻。这个词让慕予的心脏漏跳一拍。虽然他们已经订婚三个月，但每次听到这个称呼，还是会让她脸颊发烫。

发言结束后，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拦住苏新皓合影。慕予屏住呼吸，看着苏新皓微笑着伸出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握手动作，对四年前的他却是不可想象的挑战。没有红疹，没有冷汗，他的手掌稳稳地与女生相握。

慕予的眼泪终于决堤。她低下头，泪水砸在毕业证书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一只熟悉的手伸过来，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哭包。"苏新皓蹲在她面前，声音里满是宠溺。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你和她握手了。"慕予抽噎着说，自己都觉得这哭点莫名其妙。

苏新皓轻笑，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因为某个傻瓜说过，想看我穿白大褂的样子。"他指的是慕予总念叨他该去医学院深造，而不是因为厌女症放弃梦想。

"苏医生..."慕予破涕为笑，这个称呼让苏新皓耳尖泛红。

"走吧，"他拉起她，"带你去个地方。"

校园西北角的樱花林是他们初遇的地方——虽然苏新皓坚称四岁的自己根本不记得这事。暮春时节，樱花已谢了大半，风一吹便有淡粉色的花瓣如雪飘落。

苏新皓突然单膝跪地，慕予惊讶地瞪大眼睛——他们明明已经求过婚了。

"补个正式的。"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戒指——樱花花瓣被密封在树脂中，形成独一无二的指环。"记得吗？我们第一次一起做的标本。"

慕予当然记得。大一植物学课上，她硬拉着苏新皓加入标本小组。那天他笨手笨脚地弄碎了三个载玻片，却在最后做出了全班最美的樱花标本。

"这次没有心理医生当参谋，没有危机公关预案。"苏新皓仰头看她，眼神清澈如少年，"就只是我，和我爱了十八年的女孩。"

慕予伸出手，任由他将戒指套上无名指。树脂中的樱花瓣微微晃动，像是被春风再次唤醒。她俯身抱住苏新皓，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我预约了工作室。"苏新皓在她耳边说，"下周一去看场地。"

慕予点点头，眼眶又湿润了。毕业后一起开植物工作室是他们大二就有的梦想——她用园艺治疗师的专长，他用心理学的知识，帮助那些和他们一样受过创伤的人。

回家路上，苏新皓突然在花店前停下。"等我一下。"他小跑进去，出来时怀里抱着一大束满天星——慕予最喜欢的花，因为"像星星落在了草地上"。

"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吗？"慕予接过花束，指尖碰到藏在其中的小卡片。上面是苏新皓工整的字迹：「致我的治愈者」。

"普通星期三。"苏新皓轻吻她的发顶，"只是突然想到，从来没好好给你送过花。"

慕予将脸埋进花束里，突然想起什么，"下周我妈要来，记得吗？"

她感觉到苏新皓的身体僵了一瞬。慕予的生母两年前通过DNA数据库找到了她，这对从未谋面的母女还在小心翼翼的相处阶段。

"我记得。"苏新皓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我会准备好。"

慕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尽管厌女症已经好转，但面对年长女性时，苏新皓还是会不自觉地紧张。更别说这位突然出现的"岳母"，还带着抛弃女儿的沉重过往。

工作室的选址比想象中顺利。城郊一栋老房子的底层，带着阳光充沛的庭院和现成的玻璃花房。签约那天，慕予兴奋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跑来跑去，规划着哪里放咨询沙发，哪里摆多肉架。

"这里可以挂你的学位证书。"她指着主墙，"旁边放我们做的第一个标本。"

苏新皓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这么确定我会把工作室交给你设计？"

"不然呢？"慕予转身戳他的胸口，"某人的审美还停留在黑白灰三色。"

他们在未完工的工作室里接吻，阳光透过未安装窗帘的玻璃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刚刷白的墙上，像一个即将开始的新故事。

慕予母亲来访的那天，苏新皓破天荒地穿了浅蓝色衬衫——慕予说过这让他看起来没那么严肃。他站在玄关处反复调整领口，直到门铃响起。

"放轻松。"慕予捏了捏他的手，"她很喜欢你寄去的植物标本。"

门开了。站在外面的女人有着和慕予相似的杏眼，鬓角已见银丝。她手里提着两盒糕点，目光在苏新皓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出人意料地张开双臂。

慕予屏住呼吸。苏新皓的肌肉明显绷紧了，但他最终向前一步，接受了这个拥抱。

"谢谢你照顾我女儿。"女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发给我的每张照片里，都有你看着她的眼神。"

那顿晚饭比预想的轻松。慕予的母亲谈起自己在云南开客栈的生活，说起院子里种的各种草药，苏新皓甚至主动询问了几个植物栽培的问题。

"你们的工作室，"饭后喝茶时，女人突然说，"我可以投资那个玻璃花房。"

慕予惊讶地抬头，看到母亲眼中闪烁的泪光，"就当是...弥补错过你每一个毕业典礼的遗憾。"

送走客人后，苏新皓在洗碗池前站了很久。慕予从背后抱住他，感受到他微微发抖的肩膀。

"我做到了。"他声音沙哑，"没有过敏，没有恐慌发作。"

慕予将脸贴在他背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个曾经连母亲触碰都会起疹子的男孩，如今能坦然接受岳母的拥抱。她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表达这种骄傲，只能更紧地抱住他。

婚礼定在次年春天，还是那片樱花林。慕予穿着简约的白色婚纱，头戴亲手编织的花环；苏新皓则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浅灰色西装，搭配樱花粉的领结——"为了配你的腮红"，他在镜前这样解释。

宾客不多，大多是大学同学和几位恩师。周医生作为证婚人，在致辞时打趣道："这是我见过最成功的暴露疗法案例。"

交换戒指的环节，他们用了自制的树脂戒指——苏新皓的那枚封着四叶草，慕予的则是勿忘我小花。当司仪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时，满树的樱花突然被春风吹散，粉白的花瓣如雨般落在新人交握的手上。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苏新皓在吻她的间隙低声问。

慕予笑着摇头，"某人当时才四岁，怎么可能记得。"

"我记得。"苏新皓认真地说，"你穿着黄色连衣裙，在樱花树下哭鼻子，因为风筝卡在树上了。"

慕予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个细节她从未对人提起过。

"后来呢？"她轻声问，虽然早知道答案。

"后来，"苏新皓的拇指擦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我用树枝把风筝够下来，你给了我一颗草莓糖。"

花瓣继续飘落，有几片停在慕予的裙摆上。她抬头看着这个曾经厌女症缠身的男孩，如今已成为能坦然拥抱世界的男人。而他们的故事，就像树脂中封存的花瓣，将在时光里永远保持最初的模样。

"要跳舞了，苏太太。"苏新皓牵起她的手。

慕予随着他的引导旋转，婚纱在樱花雨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远处，他们的工作室已经挂上了招牌——「新予」，既是两人名字的组合，也寓意着"新的给予"。

当暮色降临，最后一缕阳光穿过樱花枝桠，在他们紧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枚树脂戒指微微发亮，里面的花瓣仿佛仍在呼吸，见证着这个关于治愈与成长的爱情故事，终于迎来最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