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凌久时也觉得到头儿了。
男人的话虽然卑劣,但确实让他无言以对。
他也觉得奇怪,毕竟他记得自己印象中有挑选食物这一茬儿,那么举一反三,每个人的菜应该都是自己选的,他还见过几道重复出现的菜,毕竟大众的口味很多都是共通的。
但出人意料的是,门内好像没有强行规定每个人只能吃自己选的菜而不能吃别人的。
前三天他都想当然地把这一点当作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或是条一触即死的禁忌条件,直到刚刚他伏在洞边,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在短短三分钟内毫无顾忌地席卷了自己附近的数盘菜肴,然后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手指,毫发无损地躺回床上去。
他刚才的话说明他在门里待过一阵子,并且看他吃饭时那副放心的样子,动别人的菜肯定不是初犯。
但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甚至从他之前呆的地方来到第二层,可以说处境还有了极大改善。
凌久时只觉得心里发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上层人的用餐量实际上是完全没有限制的。
平台停靠的三分钟内,敞开肚皮能吃多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吃上多少,前提是你从来不去顾忌底下人的死活。
如果身在上层的每个人都将自己和别人的食物随意挥霍,那底层的倒霉蛋们只能日复一日地对着一大堆空空如也的杯盘,忍饥挨饿,甚至总有一天会在无望的饥饿中走到生命的尽头。
瘫回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凌久时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自从那天抛出那个请求之后,凌久时每次吃完都会在洞边待上一会儿,探头瞧着下面,最开始的几天会试着用友好探询的语气叫叫那位女生,问问她的意见,能不能同意自己的请求。
他只是询问,除此之外没有表达别的意思——无论是恳求还是劝说。
凌久时想,他的确只是想完成一次平等的交换,实际上他觉得是求别人帮自己一个忙,实现一个对他牙齿有利的小愿望。
他没有理由和资格去逼迫或是道德绑架人家,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
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回应凌久时。
最后一次,在凌久时希冀的目光和对面男人戏谑的注视下,她埋着的头似乎极为轻微地左右摆了摆。
凌久时顿感内疚,决定收回这个请求,不然看样子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给别人造成心理压力——这种嫌疑让他觉得比吃多了甜食所造成的口感舌燥和牙痛难忍更加令人煎熬。
凌久时不好意思!我……收回我的请求!
凌久时这些天打扰到你了,我很抱歉!
男人很煞风景地打了个极响的饱嗝,把小拇指插进耳孔里做作地转动着抠挖,对着凌久时故意弹走指尖不存在的耳垢,示意自己两只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女子此时却突然发话:
长发女子我同意交换。
男人动作一僵,两颊渐渐升红,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个不存在的耳光。
长发女子你很守信用,我的菜每次都能完好无损地被送到眼前,而且,我观察过,其他的菜也是这样。除了巧克力,你什么都没动
女生终于抬起头,但没有看向凌久时,而是瞪住对面的男人,然后移开目光对向深不见底的坑洞。
男人脸色更红了些许,甚至有些可怖,恶狠狠地道:
男人你瞪什么瞪?啊?就你爱当圣母是吧?
凌久时见状,心揪了揪,他有些担心女生的人身安全。
在门里这个没有法纪约束的地方,除了禁忌条件等强制性的规定,拳头就是规矩,强者就是法官。
凌久时无端生事小心触犯禁忌条件,你既然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果——你知道的!我劝你,不要乱来!
凌久时见男人往前窜了几步还挥起了拳头,冷下声音警告。后者果然顿在原地,然后转头几个箭步倒上了床,隔着床单被褥,脆弱的床板都被他撞出一声闷响。
凌久时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女子,才发现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后退半步。
长发女子切……胆小鬼
声音不大,但足够凌久时听见,就是不知道入没入缩到床上的男人耳中,反正他再没搞出动静了。
凌久时回过神,才发现这句话竟然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此感到有些奇怪的割裂感。
可能最开始她给自己的印象是有些胆怯的,话真的很少。
但刚刚她突然开口答应自己重复了数日的请求,还偏偏选在自己马上就要放弃的隘口,声音沉静,理由充分,听来好像她的确在花费几天的时间考验自己的秉性和诚心。
这样看来,这位女生并不如凌久时下意识以为的那样弱不禁风。
凌久时谢谢你!我很开心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长发女子不用谢……
女人抬起头,把脸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凌久时第一次有机会看清长发掩映下的面孔,齐整的刘海下,那张脸看起来分外纯良无害,一双眼睛即使笑起来也显得很大,一颗泪痣缀在眼角,在白皙的面颊上仿佛要活过来一样。
好……漂亮……
凌久时失了失神,顿觉有些失礼,连忙移开目光,向笑得灿烂的人点头以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