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弦绷得过紧,就必须让琴身承受惨无人道的痛苦。
对此,男人选择不甘地发泄,而有的人,却选择以一了百了的方式宣告痛苦的终结。
绝望在人造灯暗红的光幕下涌动,由眼前深不见底的坑洞从下而上席卷了所有人的心,凌久时心神震荡,勉强撑着上半身瘫坐在地。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
我也会有这一天吗?
男人死人了!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只是被这声巨响打断了几秒,然后变得更加歇斯底里。
男人对啊,死人——死人就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听上去好像福至心灵,一瞬间由悲转喜,回光返照一般否极泰来。
男人只要多死一个人,就会少一个人跟我争留在上面的机会,就会少一个人跟我抢吃的!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谢谢神!谢佛祖!谢耶稣!谢苏丹!我找到办法了!就是杀!哈哈哈哈哈哈
凌久时在昏暗中惊诧地睁大眼睛,然后意识到这番话里潜藏的疯狂的指向性——
不好,她有危险!
凌久时拔腿就要往坑边跑,却又反应过来自己在上面一时半会根本做不到毫发无损地下到2层,硬生生顿在原地,强迫自己另想办法。
对,先得提醒她有危险,自己能听出来男人口中的杀意,但凌久时不敢赌她能不能反应过来。
凌久时快醒醒,姑娘!你有危险!!他要杀你!!!
凌久时扯着嗓子呼喊,来不及看对方有没有成功接收到自己的警告,冲到床边扯开枕头被褥床单,露出一排木板铺装而成的床架,抬腿狠狠地朝拼接处踢去,意图将其踢散。
男人妈的!多管闲事!别跑!
男人发现自己肮脏的心思败露,气急败坏。
凌久时快跑!
凌久时快沿洞口绕圈!
凌久时千万别让他追上!!!
凌久时不敢收声,继续扯着嗓子为她支招,脚上力气不断加码,床板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功夫不负有心人,凌久时见拼接的木板在不断扩大的缝隙间被踢得大幅度位移,想着差不多了,就弯腰伸手使劲掰下一块木板,未抛光的板身上到处冒着木刺,就着他毫无保留的手劲狠狠扎进指尖虎口,带来钻心的刺痛,但此时他根本顾不上。
凌久时快接着!
凌久时凌久时板子一得手就奔到洞边,透过昏暗灯光艰难地看见底下二人正在矩形洞口的一条对角线两端紧张地对峙。
男人闻言,立刻胡乱选了一个方向继续追赶,二人又兜起圈子,这下凌久时无法保证自己能把板子精准地扔到她身边,万一被男人拣去就弄巧成拙了。
可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凌久时无意识地将手中的板子抓得更紧,木刺更深地扎进掌心的肉里——现在拼的是体力,她白天吃的没男人多,又因性别占天然劣势,又怎么能在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猫鼠游戏中撑下去不被追上呢?
没过多久,两人间的距离在动态地缩小,咚咚的脚步声像战事激昂的鼓点一般几欲达到高潮,好像马上要为那道长发飘飞,袍袖充鼓的身影迎来最后的丧钟。
男人啊哈哈哈哈!抓住你了!
男人一把攥住空中飘飞的发丝,黑发的主人被拉得一顿,身形被迫止住,脖颈脆弱地后仰。
凌久时快跑!
凌久时飞快地绕到合适的角度,关键时刻将木板狠狠抛出,如愿砸中男人的后背,为在劫难逃的长发身影争取宝贵的生机。
但她好像对此置若罔闻,在原地转了个身。
凌久时惊诧地看见男人的一条手臂诡异地高高抬起,对应的那只手掌隐没进身前“猎物”宽大的衣袖里,具体如何他看不清。
男人啊啊啊啊啊!我的手!贱人!给我放开!
长发女子好啊——
两道身影僵在一处,男人看上去很是痛苦,两条腿疯狂颤抖。
身前人就势抬腿往他膝弯一踢,受抬高的那条手臂引导,男人笨重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坑边倒去。
长发女子跟我来——
倒下还不算完,他竟然被身前人毫不费力、声线稳定,看样子大气不喘地拖行着又往前了一大截,半截身子眼看就要越过坑边,岌岌可危地悬空。
长发女子那我倒数三个数,三——
男人啊啊啊啊啊啊!不!不要!别放手!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竟然落成颓势,此时身体蛄蛹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挣扎着求生。
凌久时也被眼前的反转惊得一塌糊涂,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此时下方绝地反击掌握局势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短发。
那头过分长而飘逸的黑色青丝竟是一顶假发,刚刚在男人吃痛抓握的五指下连带着发网脱离了原位,孤零零地落在地面上,在暗红灯幕下像一具含冤而死的女鬼阴恻恻的尸首。
长发女子二——
她,或者说他,仍不为所动,拉长了声音,接着倒数。
男人不!!我错了!!菩萨!姑奶奶!女菩萨!您别撒手!拉我上去!拉我上去!我给您磕头赔罪!
长发女子哦?
声线低沉,男人高亢的讨饶声都无法盖过,像阎王挥下镰刀的前一刻从喉间发出的一声夺命的哂笑。
长发女子可惜,你错了——
男人不!别!我哪儿错了?!您说!姑奶奶您说!
长发女子零。
一贯沉静的人,现在却好像轻易便将耐心耗尽,开口跳过数字一,直接宣告判处他死刑。
男人的躯壳应声陷落,刺耳的破空声迅速拉远,在最终那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巨响发出前,男人胡乱认错的字眼还依稀可辨,却已经成为他的临终遗言。
长发女子我——不是什么姑奶奶,也——不是什么女菩萨——
短发身影听到那声巨响后直起身,从容地拍了拍双手。
长发女子第一,我——不是女人,
长发女子第二,我——更不是菩萨,
长发女子哦,差点忘了——我可能……连人都不算呢~
凌久时仍愣愣地伸出头向下张望,正对上2层嘟哝着抬头的人扬起的面孔。
长发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夹带着几分残留戏谑和畅快的声音幽幽地传进凌久时的耳中,令他如梦初醒。
凌久时我……我叫
长发女子嗯?
抬头的人听出了凌久时的慌乱,好心地放柔音色出声安抚,拉长的尾音像在诱哄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在陌生人跟前作自我介绍,边哄边壮胆。
凌久时叫凌久时
长发女子你好,凌凌。
长发女子很高兴认识你。
如愿得到回应,他礼貌地问好,声音轻快,听上去心情格外明媚。
凌久时现在反应出奇地迟钝,仿佛自己才是刚刚这一连串变故里的主人公。
直到之前在陡升的肾上腺素掩盖下被忽略的疼痛从掌心和腿上细细密密地袭上来,他才回过神发觉,他叫自己——凌凌。
长发女子我姓阮,你可以叫我白洁。
说完,他自顾自地回了床,掀开被子躺下,又严严实实给自己盖上,如在家中一般从容惬意。
长发女子晚安,凌凌。
长发女子快回床上吧,不然可就得睡在地上喽……
话音渐弱,等凌久时再想开口说点什么,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得没错,凌久时想,使劲摇了摇头,但甩不走侵袭而上的困意。
艰难拖着步子回到床边,床板已经被自己拆了个稀烂,身上刺痛带来的清醒也快被睡意压倒,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从空气中吸进了什么会让人强制睡眠的东西。
阮……白洁……
耗尽最后的一点清明,凌久时咬着牙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浑然无知地倒进地上乱糟糟散开的被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