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心跳

雨下得很大。

沈墨靠在巷子里的墙边，手指死死揪住胸口的衬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苍白如纸的脸上蜿蜒成河。他摸索着西装内袋，药瓶却不知何时已空空如也。

"先生？你还好吗？"

一把鹅黄色的伞突兀地出现在头顶。沈墨抬头，看见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圆脸，女孩穿着印有"老林家面馆"字样的围裙，眼睛里盛着明晃晃的担忧。

"药......"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女孩扔掉伞，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力量，半拖半抱地将他带进巷子深处亮着暖光的店面。沈墨闻到面粉和葱花的气息，听见铁勺碰撞锅沿的清脆声响，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当他再次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形状像只展翅的蝴蝶。身下是洗得发白的碎花床单，床头柜上摆着半杯水和他的药瓶。

"你醒啦？"女孩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推门而入，"我让我爸往你药瓶里塞了张纸条，写着你吃的药名。巷口药店的老李说这个得饭后吃。"

沈墨怔怔地看着她。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在她毛茸茸的鬓角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他忽然想起今早董事会上那些西装革履的傀儡，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台精密的印钞机。

"林怡。"女孩把面碗放在他手里，"你呢？"

"沈墨。"他低头看着碗里金黄的煎蛋，形状完美得像轮小太阳。

这是他们相遇的第一天。沈氏集团的太子爷和城中村面馆的女儿，本该是平行线的两个人，命运却在此刻打了个死结。

三个月后，沈墨站在仁和医院VIP病房的落地窗前，看着病历本上"终末期心力衰竭"的诊断结果。窗外是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夜景，他却想起林怡出租屋里那盏总是接触不良的台灯。

"最多半年。"陈医生摘下眼镜，"除非能找到合适的心脏供体。"

沈墨慢条斯理地扣好西装袖扣，仿佛医生刚才说的不过是明天有雨。直到电梯下到地下车库，他才放任自己靠在迈巴赫车门上剧烈喘息。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怡发来的消息：「今天学会做提拉米苏啦！虽然把厨房搞得像被轰炸过(＞﹏＜)」

他摩挲着屏幕上那个颜文字，忽然很想立刻见到她。当豪车停在城中村口时，几个玩耍的孩子发出夸张的惊呼。林怡系着沾满面粉的围裙跑出来，鼻尖上还沾着可可粉。

"怎么突然......"

沈墨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身上有奶油、阳光和廉价洗发水的味道，这些气息洪水般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林怡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瞬，然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那天晚上，沈墨第一次留在她的出租屋过夜。当林怡在浴室洗漱时，他打量着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掉漆的书架上摆着烹饪教材和二手小说，墙上贴着便利贴记下的菜谱，窗台上养着几盆多肉植物，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看什么这么入神？"林怡擦着头发走出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她锁骨处汇成小小的湖泊。

沈墨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在看我的宝藏。"

他们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林怡讲述着今天面馆的趣事，沈墨把玩着她指节上的薄茧。当她说要报名成人大学的烹饪课程时，他忽然说："我资助你出国学西点吧，巴黎蓝带学院。"

林怡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撑起身子，在月光下认真打量他的表情，"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墨第一次向她坦白身份。随着每个音节落下，他清晰地看着女孩眼里的星光一点点凝固。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林怡已经退到床角，用被子裹住自己，像只受惊的蜗牛。

"所以这三个月......是富人的体验生活？"她的声音发颤。

沈墨想伸手碰她，却被躲开。凌晨三点，他独自站在巷口抽烟，看着出租屋的灯亮了一整夜。

转折发生在第五天。沈墨正在开会，手机震动起来。林怡的名字跳出来时，他差点打翻咖啡。"我在你公司楼下。"消息简短得可疑。

大堂里，林怡穿着明显是新买的连衣裙，不安地拽着裙摆。看见沈墨时，她深吸一口气，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文件。

"我查了学费和生活费，这是借条。"她的耳尖通红，"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沈墨眼眶发热。他当然知道这笔钱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是要把自己抵押给未来二十年的沉重承诺。当天晚上，他们蜷缩在沙发里看老电影时，沈墨突然问："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林怡往他嘴里塞了颗草莓，"那我就开全世界连锁的面馆，让你在每个城市都能找到我。"

沈墨笑着吻她，尝到她唇上草莓酱的甜味。没人看见他藏在身后的手正不受控制地颤抖。

命运的转折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沈墨父亲将一叠照片摔在办公桌上，画面里是他在夜市给林怡擦嘴角辣椒油的样子。

"玩玩可以，别当真。"父亲转动着翡翠扳指，"蓝带学院的推荐信我已经扣下了。"

当天夜里，沈墨在急诊室醒来。陈医生举着心电图摇头："必须立即住院。"他却拔掉针头，直奔林怡的出租屋。女孩开门时还举着沾满面团的手，笑容在看到他惨白的脸色时瞬间凝固。

"分手吧。"沈墨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游戏结束了。"

林怡愣在原地，面粉从她指间簌簌落下。沈墨转身走进雨中，没有看见她缓缓蹲下身，把脸埋进围裙里无声颤抖的模样。

之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沈墨住进特护病房，父亲开始物色合适的联姻对象。唯一的好消息是终于有了匹配的心脏供体，手术定在下周三。而林怡就像一滴水，彻底蒸发在他的世界里。

直到手术前夜，护士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本手写食谱，扉页上熟悉的字迹写着："你说过喜欢我做的提拉米苏，配方在这里。记得咖啡液要晾到室温再蘸手指饼。——永远的小怡"

沈墨把本子贴在胸口，监测仪上的心率变成尖锐的警报声。

手术很成功。当沈墨在ICU醒来时，窗外正飘着今冬第一场雪。陈医生笑着说："供体心脏非常健康，简直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康复期间，沈墨派人寻找林怡，却始终杳无音信。直到三个月后出院那天，秘书递来一个信封。里面是交通事故剪报和器官捐献协议复印件。日期是他手术前一天，受害者姓名栏刺目地写着：林怡。

协议最后一页的签名墨迹很深，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沈墨突然想起她最后那条短信："记得按时吃药，要长命百岁呀。"

监测仪再次发出刺耳警报时，沈墨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颤抖着翻开那本食谱，在最后一页发现夹着的B超照片。日期是分手前一周，模糊的影像里有个米粒大小的阴影。背面用铅笔写着："宝宝今天有心跳了，像小鼓点一样快。"

窗外雪越下越大，沈墨蜷缩在病床上，抱着那本食谱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哀鸣。此刻在他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正将滚烫的血液泵向全身每个角落——那是林怡留给他的，最后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