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雾洒进教室时，陈默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轻轻抚平桌面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将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深处。指尖在封面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教室里陆续有同学进来。陈默的背挺得笔直，目光却始终低垂，仿佛对课桌上那本摊开的《拜伦诗选》有着无穷的兴趣。直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轻快得像小鸟跳跃在枝头——他的手指才微微颤动了一下。
"哎呀，昨天那个数学作业你写完了吗？"林小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间特有的清亮。
陈默的脊背僵直了一瞬，而后更加刻意地低下头去。他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细小的阴影，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当然写完了，不过最后两道题我也不会，随便蒙的。"苏晴的声音紧随其后，"对了，昨天徐辰学长跟你说了什么？"
陈默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住，一滴墨水晕染开来，像一朵小小的乌云。
"没什么啦，就是问我叫什么名字..."林小夏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陈默轻轻合上书本。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透过前排桌椅的缝隙，他能看见林小夏放在桌面上的手——纤细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指甲修剪得圆润可爱，泛着健康的粉色。
"喂，你该不会喜欢上徐辰学长了吧？"苏晴促狭地问道。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一秒。陈默的呼吸停滞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胡说什么呢！"林小夏的声音陡然提高，却又迅速压低，"就是...觉得他很优秀而已..."
陈默垂下眼睛，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他昨晚熬夜写完的一篇随笔——关于如何在不惊动一片雪花的情况下走过冬季的森林。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它塞进了林小夏的课桌抽屉。信封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给L"，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上课铃响了。语文老师抱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陈默注意到最上面那本贴着林小夏的名字。
"今天我们赏析上周的作文。"老师推了推眼镜，"有几篇写得相当出色。"
陈默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前排。林小夏正专注地盯着老师，后颈处一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风中摇曳的蒲公英绒毛。
"首先我们来看林小夏同学的这篇《雨巷》。"
林小夏惊讶地直起身子，耳尖微微泛红。陈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凝固了。
"特别是这一段心理描写非常细腻..."老师翻动纸页，"'当他的伞向我倾斜时，我仿佛看见整个世界都在向我倾斜...'"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他写在随笔里的话，关于昨天雨中送林小夏回家的情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桌沿，指节泛白。
"等等，老师！"林小夏突然站起来，声音有些发抖，"那不是我写的..."
教室里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陈默感到一阵眩晕，他看见林小夏困惑地翻着自己的作文本，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了那个牛皮纸信封。
"这是..."她展开信纸，眼睛快速扫过第一行，然后猛地转头看向陈默的方向。
陈默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他看见林小夏眼中的困惑、惊讶，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呼吸。
"哇哦，情书吗？"苏晴一把抢过信纸，"'亲爱的L，今天在雨中送你回家时...'"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开始起哄，有人吹起了口哨。陈默感到血液全部涌向头部，耳中嗡嗡作响。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只能看见林小夏慌乱地想要夺回信纸，而苏晴却高举着它躲闪。
"安静！"老师敲了敲讲台，"把那个给我。"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老师接过信纸，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默一眼。
"文笔确实不错。"老师最终说道，"不过下次请用正当方式交作业。现在，我们继续上课。"
陈默机械地翻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有好奇的，有嘲弄的，还有同情的。前排的林小夏一直低着头，后颈那抹粉色一直蔓延到耳根。
下课铃终于响起。陈默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要逃离教室。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林小夏同学在吗？"
徐辰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刺进陈默的耳膜。全班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为徐辰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站在那里，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降临的神明。
"学、学长？"林小夏惊讶地站起来，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昨天你的羽毛球落在操场了。"徐辰微笑着举起一个粉色的羽毛球，"正好路过你们班，就带过来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暧昧的"哦"声。林小夏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小跑着上前接过球，指尖又一次不经意地碰到了徐辰的手。
"谢谢学长..."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客气。"徐辰的目光扫过教室，在看到角落里的陈默时停顿了一瞬，"对了，学生会下周招新，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一教室的窃窃私语。林小夏捧着羽毛球回到座位，眼睛亮得像星星。苏晴立刻凑上去咬耳朵，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叹声。
陈默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的信被当众朗读，他的心意被全班嘲笑，而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女孩，此刻正因为另一个男人的随手之举而欣喜若狂。
他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抽屉里那本黑色笔记本。突然，一张纸条从前方递了过来。陈默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展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大家读你的信的。文笔真的很美。——林小夏"
纸条上的字迹工整可爱，有几个字还被紧张地写重了。陈默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将它折好，放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里。那里，离心脏最近。
午休时分，陈默没有去食堂。他独自来到图书馆，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洒进来，在木地板上画出一个个明亮的光斑。他翻开那本黑色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偶尔夹杂着一些素描——林小夏低头看书时的侧脸，林小夏阳光下微笑的弧度，林小夏被风吹起的发梢...
钢笔悬在纸面上方，墨水在尖端凝聚成滴。陈默犹豫了很久，最终写下：
"今天她收到了我的信，也收到了他的球。"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小动物在低声呜咽。陈默写着写着，突然感到一阵鼻酸。他迅速合上笔记本，将脸埋进手掌里。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而他的心跳声大得像是要震碎胸腔。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声音从书架后传来。陈默猛地抬头，看见林小夏抱着一摞书站在那里。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为她整个人描上一层金边，像是中世纪的圣像画。
"我...我来还书。"她有些局促地走近，将几本《现代诗选》放在桌上，"那个...早上的事，真的很抱歉。"
陈默摇摇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他的目光落在林小夏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根崭新的粉色发绳，是当下女生中最流行的款式。
"你的文笔真的很好。"林小夏在他对面坐下，"我...我其实很喜欢那篇文章。"
陈默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他知道这只是客套，是善良的林小夏不忍心看他难过的安慰。他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攥紧，指甲陷入掌心，那微弱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谢谢。"他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
林小夏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她随手翻开一本诗集，阳光透过书页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陈默偷偷注视着她，将这个画面刻进记忆深处。
"对了，"林小夏突然抬头，"你会参加学生会招新吗？徐辰学长说..."
"不会。"陈默打断她，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生硬。
林小夏眨了眨眼，有些惊讶于他的反应。一阵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最终，她合上书本站起身："我该回教室了...下午见。"
陈默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当林小夏的身影消失在书架尽头时，他才允许自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安排男生跑一千米。陈默跑在队伍最后，汗水浸透了衬衫。他的视线却始终追随着操场另一边的女生——林小夏正在和苏晴打羽毛球，那个粉色的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喂，看路！"
一个声音将陈默拉回现实。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后背。徐辰不知何时出现在跑道上，正和几个体育生说着什么。陈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没事吧？"徐辰伸手扶住他，力道大得惊人。
陈默摇摇头，挣脱开他的手。徐辰比他高出半个头，近距离看，他的五官像是被精心雕刻过，连汗水都闪着健康的光泽。
"你是高二（1）班的吧？"徐辰突然问道，"早上那个...写情书的？"
陈默的身体僵住了。他感到血液在血管里冻结，耳边嗡嗡作响。徐辰是怎么知道的？是林小夏告诉他的吗？他们之间已经亲密到可以分享这种事了？
"文笔不错。"徐辰笑了笑，那笑容在陈默眼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不过追女生光靠写文章可不行。"
体育生们发出一阵哄笑。陈默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慢慢松开。他沉默地绕过这群人，继续向前跑去。身后传来徐辰的声音："对了，告诉林小夏，学生会申请表我放她桌上了..."
陈默加快了脚步，将那些笑声远远甩在身后。跑道的尽头是一片小树林，他躲进树荫里，大口喘着气。汗水流进眼睛，刺痛得让他想哭。
放学时分，天空又阴沉下来。陈默收拾书包的动作很慢，他在等教室里的人走光。透过窗户，他看见林小夏和苏晴撑着伞走出校门，两人有说有笑，林小夏的手里拿着一张纸——想必是学生会的申请表。
教室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陈默走到林小夏的座位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拉开了她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课本，一支粉色钢笔，还有...那张申请表。徐辰龙飞凤舞的字迹填满了推荐人一栏："该生表现优异，特此推荐。"
陈默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然后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放进林小夏的抽屉。扉页上写着："给不起眼的星星"——那是他给她取的名字，在他心中，她比任何星辰都要耀眼，却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不够明亮。
走出校门时，雨已经下大了。陈默没有撑伞，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全身。他的白衬衫很快变得透明，贴在瘦削的脊背上。路过一家文具店时，他看见橱窗里摆着和林小夏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粉色发绳。
鬼使神差地，他走进去买了一条。收银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男生，但陈默毫不在意。他将发绳小心地放进书包最里层的口袋，那里还躺着一片九月的梧桐叶——开学典礼那天，从林小夏掌心飘落的那片。
回到家，陈默发现母亲又不在。桌上放着冷掉的晚餐和一张字条："加班，自己热饭吃。"他机械地将食物放进微波炉，然后坐在窗前发呆。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拜伦诗选》上。翻开折角的那页，上面写着："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陈默轻轻抚过这行字，然后从书包里取出黑色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道：
"今天她离我更远了，而我的心却离她更近了。"
窗外，雨越下越大。城市的另一端，林小夏正坐在书桌前，困惑地翻看着那本突然出现在抽屉里的笔记本。第一页写满了关于星星的诗句，字迹工整得近乎虔诚。她摇摇头，将本子放到一边，拿起了学生会申请表。表格右上角贴着徐辰给她的便利贴："期待你的加入。"
林小夏微笑着将便利贴揭下来，小心地夹进了日记本里。窗外，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无数道透明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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