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衬衫与颜料罐

沈清越的开学演讲进行到第七分钟时，礼堂最后一排响起了刺耳的座椅翻动声。

"同学，请保持安静。"他扶了扶话筒，声音像冰镇过的矿泉水。台下窸窣的笑声立刻冻结，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作为樱华高中公认的学神，沈清越擅长用精确到秒的时间管理和零误差的规则意识，让所有混乱俯首称臣。

直到那个栗色卷发的女生抱着一堆颜料罐冲进侧门。

"让让——要炸了！"

五六个玻璃罐在她怀里危险地摇晃，钴蓝和镉红的颜料顺着指缝滴在过道上。沈清越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踪那些彩色的圆点，像面对一道突然出现错误数据的数学题。他的手指无意识敲击讲台，节奏比演讲稿上标注的语速提示快了12%。

校长在台下对他使眼色。沈清越深吸一口气，翻到演讲稿最后一页提前念结束语。余光里，那个女生正试图用帆布鞋蹭掉地上的颜料，结果滑了一跤——

哐当！

最后一罐钛白颜料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精准命中沈清越熨烫平整的白衬衫。

许知夏听见全场倒抽冷气的声音时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昨晚熬夜完成参赛画作，今早险些错过转学报道。此刻晨光透过彩绘玻璃，在那件惨遭毒手的衬衫上投下斑驳光点，像幅即兴创作的抽象画。被颜料糊住的男生胸牌写着「学生会学习部长沈清越」，镜片后的眼睛让她想起解剖课上见过的乌贼标本——冰冷、透明，带着被冒犯的怒意。

"根据校规第27条，迟到者扣2分，破坏公共秩序扣5分。"沈清越摘下手表擦拭颜料，表盘数字停在7:58，"你还有两分钟可以解释。"

许知夏突然笑起来。在周围同学惊恐的目光中，她抽出随身携带的勾线笔，就着衬衫上的颜料画了朵向日葵："这样就不是破坏了，是艺术再创作。"花瓣恰好盖住他心口位置的校徽。

沈清越的瞳孔微微收缩。许知夏闻到雪松混着丙烯的古怪气味，听见他手表发出的规律滴答声，然后是一句让她始料未及的话：

"许知夏同学，校长要见我们。"

教务处的古董挂钟敲响八下时，许知夏正偷偷把颜料抹在沈清越的会议记录本上。他钢笔尖一顿，纸张立刻晕开一片孔雀蓝。

"你们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美术大赛冠军。"校长推来两杯茶，"下个月的文化艺术节，就由你们共同负责。"

沈清越的茶杯纹丝不动："我反对。活动策划需要绝对执行力。"

"我需要创作自由。"许知夏往茶里加了四颗方糖。

校长笑呵呵地按下录音笔，播放他们刚才在礼堂的对话：

「这样就不是破坏了，是艺术再创作」

「你还有两分钟可以解释」

"很有默契嘛。"校长把策划书拍在桌上，"清越负责流程，知夏负责视觉设计。散会。"

黄昏的器材室里，许知夏发现了沈清越的秘密。

她来找被没收的颜料，却看见最里间的储物柜门缝透出微光。凑近时闻到熟悉的雪松味，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偷看要扣十分。"沈清越的声音突然响起。

许知夏索性推开门。逼仄的空间里，沈清越正在整理一摞泛黄的明信片，每张都印着不同天文台的星空。她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有道陈年疤痕，像道写错的方程式。

"原来优等生也会翘自习课？"她伸手去够顶层架子上的颜料箱，牛仔短裤边缘蹭到沈清越的膝盖。

储物柜突然剧烈摇晃。沈清越一把拽住她手腕，颜料箱砸在地上迸溅开来。许知夏的耳钉勾住了他的眼镜链，近得能数清他睫毛上沾着的钛白粉末。

"明天下午四点，学生会办公室。"沈清越松开她，"迟到一分钟，我就删掉你设计稿的一个颜色通道。"

许知夏揉着发红的手腕笑："知道吗？你生气的样子特别像..."

"像什么？"

"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她飞快逃出门外，没看见沈清越捡起了她掉落的那页速写——画的是他在演讲时扶眼镜的瞬间，旁边写着「讨厌的完美主义者，但手指真好看」。

当晚的梦境里，沈清越又回到十岁那年的暴雨夜。

父亲拖着行李箱走向出租车，雨刷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轨迹。他抱着天文望远镜站在门口，听见父亲说："清越，理性的人活得比较轻松。"

闹钟在凌晨五点响起时，他发现自己正用左手无名指反复描摹那道疤痕。书桌上摊开的策划案边角，不知何时多了朵铅笔画的迷你向日葵。

窗外，晨跑经过美术楼的沈清越鬼使神差抬头。三楼窗口，许知夏正踮脚往玻璃上贴彩色胶片，朝阳透过那些几何图案，在他脚前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斑。

他加快步伐穿过光区，却在下个转角摸到了衬衫口袋里的东西——那枚今早许知夏遗失的铜质耳钉，背面刻着行小字：

「See the world through my e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