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祁晚霞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墨香与计算"过去六个月的销售曲线呈现出不容忽视的下滑趋势，尤其是传统书籍区域，客流量同比下降了15%。

"数据分析不会说谎。"她轻声自语，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调整公式。窗外，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办公桌上，照亮了桌角那张照片——十年前书店重新开张时，她和莫沉站在新招牌下的合影。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莫沉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四十多岁的他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纹路，但眼中的神采一如初见时那般清亮。

"又在看报表？"他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放在祁晚霞手边，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令人忧心的柱状图。

"我们必须做些改变。"祁晚霞转动椅子面对他，"线上销售占比已经超过60%，实体区域的空间利用率太低了。"

莫沉在她对面坐下，啜了一口黑咖啡："比如？"

"比如把左侧的传统书区缩小一半，扩大沙龙活动空间。"祁晚霞调出店铺平面图，"或者增设电子阅读体验区，吸引年轻顾客。"

莫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迅速舒展："你知道我对电子书的看法。"

"就像你对健身房的态度？"祁晚霞忍不住反击，随即后悔自己的尖锐。上个月莫沉刚满四十五岁，突然开始每天晨跑，还买了块智能手表监测心率，美其名曰"数据化健康管理"。

出乎意料的是，莫沉笑了："公平。不过我们是不是该先想想十周年庆典的事？小林设计的海报样本已经到了。"

他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卷海报，在桌面上展开。海报设计简洁优雅——左侧是墨迹勾勒的书店轮廓，右侧是线条组成的数据图表，中间用一道彩虹桥连接，下方写着"墨香与计算：十年一页"。

"漂亮。"祁晚霞由衷赞叹，手指轻抚过设计图，"正好呼应我们的理念。"

"我有个想法。"莫沉的眼睛亮起来，"我们可以做一条'时间走廊'，展示这十年的重要时刻——从暴雨初遇到现在，用你的金融数据和我的文学摘录并行展示。"

祁晚霞的呼吸微微一滞。这个提议直击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她打开一个命名为"十年数据"的文件夹："我有完整的销售曲线、客流量统计和活动参与率..."

"而我有日记、照片和读者留言。"莫沉接话道。

两人相视一笑，十五年的默契在这一刻无需多言。分歧暂时搁置，共同的目标将他们重新连接。

接下来的两周，"墨香与计算"进入了紧张的庆典筹备期。祁晚霞负责整理十年来的经营数据，将它们转化为直观的图表和趋势分析；莫沉则筛选照片和文字，记录下那些无法量化的温暖瞬间。

"记得这个吗？"某天深夜，莫沉指着电脑上的一张照片问道。画面中的祁晚霞怀抱着刚满月的小满，在亲子阅读区给一群妈妈们讲解儿童财商启蒙。

祁晚霞靠在他肩上："那天小满尿了你珍藏的《国富论》。"

"限量初版。"莫沉假装痛心，随即又笑起来，"值得。"

祁晚霞突然想起什么，打开一个隐藏文件夹："看这个。"屏幕上出现一条曲线，记录着书店从开业至今的月度销售额，"发现了吗？每个低谷后都有一个更高的峰值。"

莫沉仔细查看那些标记点："小满出生时跌到谷底，半年后却创了新高..."

"因为我们开创了亲子项目。"祁晚霞指向那个峰值，"每次危机都是转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什么。两人同时沉默，各自想着当前的下滑曲线是否也预示着新的可能。

庆典前三天，祁晚霞偶然发现莫沉在仓库里对着手机镜头练习什么。她悄悄靠近，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说："亲爱的书友们，今天为大家推荐这本《叙事经济学》...不对，太严肃了..."

"直播卖书？"祁晚霞忍不住出声。

莫沉像被抓到作弊的学生一样跳起来，手机差点脱手："你...怎么来了？"

"来拿库存清单。"祁晚霞努力憋笑，"没想到莫老师也开始拥抱新媒体了？"

莫沉的耳根发红："只是想尝试...小林说现在流行这个。"

祁晚霞突然意识到，这个一向沉稳内敛的男人正在笨拙地踏出舒适区，为了挽救他们共同的心血。她上前接过他的手机："你需要更好的光线和背景。另外..."她狡黠地眨眨眼，"领口解开一颗扣子会更亲切。"

当晚，祁晚霞也做了一个出格的尝试——用金融分析模型评估书店最受欢迎的文学作品。当她将《傲慢与偏见》的人物关系输入社交网络分析软件时，莫沉端着茶走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的"情感投资回报率曲线"。

"这是亵渎文学！"他假装愤怒，却忍不住凑近看那些荒唐又有趣的分析结果。

两人笑作一团，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在书店熬夜讨论经济学与文学的日子。

庆典当天，"墨香与计算"挤满了新老顾客。入口处的"时间走廊"成为最大亮点——左侧是祁晚霞整理的经营数据和图表，右侧是莫沉挑选的照片和读者留言，中间用一条彩虹色的时间线连接。许多人驻足观看，时而为精确的数据点头，时而为温馨的照片微笑。

"这个设计太妙了。"方志远拄着拐杖，沿着时间走廊慢慢走动，"数字与情感，缺一不可。"

十二岁的小满担任起了小小讲解员，向客人们介绍每个重要节点："这是爸爸妈妈刚开业时的照片...这是第一场亲子活动...这是我三岁时在'小满书店'给毛绒玩具办借书证..."

下午三点，庆典的重头戏开始。祁晚霞穿着利落的西装裙，用十分钟简洁有力地回顾了书店的商业模式创新；莫沉则身着中式立领衬衫，深情讲述那些发生在书架间的动人故事。

"现在，"莫沉向台下示意，"有请我们的小满展示她的特别项目。"

小满蹦跳上台，打开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这是我写的《经济学童话集》！比如这个故事——'三只小猪的房地产投资'，讲的是如何分散风险..."

台下爆发出笑声和掌声。祁晚霞看着台上自信的女儿，眼眶突然发热。这个小女孩完美融合了他们的特质——莫沉的说故事天赋和她的商业思维。

庆典结束后，当最后一个客人离开，祁晚霞和莫沉爬上书店屋顶的平台——这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城市灯火在脚下延伸，夏夜的星空在头顶闪烁。

"十年了。"莫沉打开一瓶红酒，倒进两个简易玻璃杯。

祁晚霞接过酒杯，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给你的礼物。"

莫沉翻开，发现是一份商业计划书：《"墨香与计算"未来五年发展规划》。与传统企划不同，这份文件左侧是详实的市场分析和财务预测，右侧则配上了文学摘录和手绘概念图。

"线上沉浸式选书系统，配合线下深度阅读沙龙..."莫沉轻声读出核心内容，"这不就是我们争论的解决方案吗？"

祁晚霞微笑："我妥协了电子阅读区，你接受了数字化导流。双赢。"

莫沉放下文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巧了，我也准备了礼物。"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书签，一面刻着"十年一页"，另一面是密密麻麻的微型刻度——从2019到2029的时间轴，已经过去的部分被镀成金色，未来则是银色。

"我们可以每年涂一格。"莫沉解释，"直到..."

"下个十年。"祁晚霞接话，将书签举到星光下仔细端详。她突然发现刻度间还藏着极小的文字，用放大镜才能看清——"暴雨初遇"、"书店重张"、"小满出生"...一直到昨天的"十周年庆典"。

"你什么时候..."

"慢慢准备的。"莫沉微笑，"修复古籍练就了耐心和精细手艺。"

祁晚霞靠在他肩上，两人静静望着星空。远处，城市的光污染使大多数星星黯然失色，但仍有几颗特别明亮的倔强地闪烁着。

"知道吗，"莫沉突然说，"我查过星图。我们相遇那晚，头顶应该是天琴座。"

"数据狂。"祁晚霞轻戳他的胸口，却忍不住问，"现在能看到吗？"

莫沉指向夜空的一角："那边，最亮的那颗就是织女星。"他的手指移动，"还有天鹰座的牛郎星，他们隔着银河相望。"

祁晚霞顺着他的指引望去，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传说中的星群。十五年前那个雨夜，她冲进一家陌生书店避雨时，怎会想到有一天会和店主一起在屋顶辨认星座？

"莫沉，"她突然问，"如果当初我没有举报文远集团，没有赌上职业生涯..."

"我会卖掉所有藏书帮你打官司。"莫沉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开一家更小的书店，等你出来。"

这个回答如此笃定，让祁晚霞一时语塞。她转身紧紧抱住莫沉，将脸埋在他颈窝，呼吸间全是熟悉的纸墨和檀香皂气息。

"嘿，"莫沉轻抚她的后背，"怎么了？"

"没什么。"祁晚霞抬起头，眼中闪着星光，"只是在想，我们的'投资回报率'真的很高。"

莫沉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远处，天琴座的织女星静静闪烁，见证着地面上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角落——那里有一家名为"墨香与计算"的书店，和两个将理性与浪漫完美融合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