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个学生吓得僵在原地。被揪住衣领的男生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段沉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力气——男孩的衣领被他攥得皱成一团，脖颈处已经勒出了红痕。

"对、对不起，段老师..."另一个学生结结巴巴地道歉，"我们不是故意的..."

段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手。他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几道深深的月牙印。

"背后议论老师，谁教你们的规矩？"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比吼叫更有威慑力，"温老师教书认不认真？对你们好不好？"

"认、认真...很好..."学生们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那他的私生活关你们什么事？"段沉胸口剧烈起伏，"今天的事，每人写一千字检讨，明天交到我办公室。如果再让我听到类似言论，直接记过处分！明白了吗？"

学生们连连点头，逃也似地跑开了。

段沉站在原地，心跳如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按理说，学生背后议论老师固然不对，但也不至于让他失控到差点动手的地步。那种瞬间涌上的怒火来得又快又猛，像是被人触碰了某个不能碰的开关。

器材室里，段沉机械地清点着篮球和排球，试图用工作平复情绪。但那些学生的话不断在脑海中回响——"温老师肯定是gay...好恶心啊..."

恶心吗？

段沉停下手中的工作。他从未觉得温语恶心。即使现在知道对方是同性恋，他也只是感到困惑和不知所措，而不是厌恶。事实上，温语依然是那个备课到深夜、为学生付出全部心血的优秀教师，是那个记得他所有喜好、在他生病时默默照顾他的温柔的人。

那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抗拒这个事实？

段沉坐在器材室的垫子上，头埋进双手中。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他害怕的不是温语的性取向，而是自己对温语越来越明显的在意。那种看到徐岩和温语亲密时胸口发闷的感觉，那种听到别人诋毁温语时瞬间爆发的怒火，都不是普通同事该有的反应。

他，段沉，一个自认钢铁直男的体育老师，可能喜欢上了同为男性的温语。

这个认知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傍晚，段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灯还亮着，温语坐在电脑前专注地工作，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柔和。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嘴角下意识扬起一个微笑，又很快收敛。

"还没走？"段沉问，声音有些沙哑。

温语合上电脑："马上就走。"他犹豫了一下，"听说...你今天训斥了几个学生？"

段沉身体一僵："他们该骂。"

"因为议论我？"温语直视他的眼睛。

段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办公室里一时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其实你不必这样。"温语轻声说，"我早就习惯了。当老师的第一天，前辈就告诉我，这行当要脸皮厚，因为学生们的嘴是最毒的。"

段沉胸口一阵发紧："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们说的不对！"段沉突然提高了声音，"你是个好老师，不该被那样议论！"

温语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站起身，走到段沉面前——即使站得这么近，他还是比段沉矮半个头，需要微微仰视。但此刻，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奇特的压迫感，让高大的段沉不自觉地想后退。

"段老师，"温语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们说我是同性恋，这是事实，不是诽谤。你为我打抱不平，我很感动。但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否认这个事实，即使是你。"

段沉哑口无言。温语的眼神太锐利，仿佛能直接看透他的心思。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温语——不再是办公室里那个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而是一个有着坚定立场、不轻易妥协的男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段沉艰难地组织语言，"我只是觉得，你的私生活不该成为他们的话题..."

温语的表情软化了一些："我明白。谢谢你维护我。"他拿起公文包，"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今天训练很累吧？"

门轻轻关上，留下段沉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他忽然意识到，温语又一次看穿了他的状态——即使他什么都没说，温语还是知道他今天加训到筋疲力尽。

这种被完全了解的感觉既温暖又可怕。

接下来的两周，两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温语依然彬彬有礼，但不再有那些小小的关心和偶尔的肢体接触；段沉则沉浸在自我怀疑中，甚至开始刻意避开与温语独处的机会。

直到那个雨天。

段沉在放学后的体育馆加练投篮，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大脑。窗外雨势渐大，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最后一个三分球入网，他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背靠着篮球架喘息。

"还没走？"

熟悉的声音让段沉猛地抬头。温语站在体育馆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黑伞。他穿着深蓝色的风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发梢还挂着几滴雨水。

"马上走。"段沉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温语走近，递过一条干净的手帕："擦擦汗吧，外面很冷，容易感冒。"

段沉接过手帕，上面有淡淡的檀香味——是温语身上的味道。他胡乱擦了擦脸和脖子，犹豫着要不要还回去。

"留着吧。"温语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我有很多。"

两人沉默地走向校门口。雨越下越大，水洼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段沉没带伞，正犹豫要不要冒雨冲回宿舍，温语已经将伞往他这边倾斜："一起吧，我送你。"

伞不算大，两个成年男子挤在一起，肩膀不可避免地相碰。温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风衣传来，让段沉心跳加速。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距离，生怕靠得太近又怕淋到对方。

"段老师，"温语突然开口，"你最近在躲我吗？"

段沉脚步一顿："没有。"

"因为我出柜了？"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段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确实在躲温语，但不是因为对方是gay，而是因为自己那些越来越难以忽视的感情。

"不是。"他最终说道，"我只是...需要时间想清楚一些事。"

温语点点头，没再追问。他们走到教师宿舍楼下，雨势稍缓。温语收起伞，水珠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段沉，"他罕见地直呼其名，"无论你在想什么，等你想清楚了，可以告诉我吗？"

段沉看着温语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和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胸口泛起一阵酸涩。他想说好，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点点头。

温语笑了笑，转身走入雨中。段沉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渐渐模糊在雨幕里，手中还紧攥着那条带着檀香味的手帕。

宿舍里，段沉洗了个热水澡，试图冲走满身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擦头发时，他注意到书桌上那本温语送的《运动生理学进阶》，书签还夹在他上次读到的那一页。

他拿起书，随手翻到扉页——"赠爱徒小林，愿你学有所成"。二十年前的赠言，如今这本书辗转到了他手中。段沉不禁想象，温语为了找到这本书，联系了多少旧书商，翻了多少二手市场...

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他：如果温语是个女生，他还会这么纠结吗？

答案显而易见。如果温语是女性，他早就展开追求了。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关心...每一样都足以构成一段美好恋情的开端。

阻碍他的不是温语这个人，而是那个贴在对方身上的"男性"标签。

段沉放下书，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夜空中的云层散开，露出几颗稀疏的星星。他突然想起温语手腕上那个小小的纹身——Carpe diem。把握当下。

也许，是时候正视自己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