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建通知邮件弹出来时，宁微正趴在工位上补觉。
「季度团建：青龙山森林公园定向越野，全员强制参加。」
她盯着“强制”两个字皱起眉头，指尖悬在键盘上半天没敲出请假邮件。自从生日那晚的星空观测站后，整个公司看她和沈临川的眼神都像在看新婚夫妇——技术部甚至给量子猫程序加了桃心特效。
“别想着逃。”周小雨把登山杖扔到她桌上，“林妍的余党就等着抓你把柄呢。”
大巴车上弥漫着早餐包子的气味，宁微缩在最后一排角落，用鸭舌帽遮住脸。车身突然晃动，有人跌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雪松气息瞬间侵占了所有感官。
“借过。”沈临川调整着登山鞋的绑带，手肘不经意蹭过她的膝盖。他今天穿了深灰色冲锋衣，没戴眼镜，整个人锋利得像出鞘的剑。
宁微把身体往窗边又贴了贴，玻璃冰凉的温度却压不住耳根的热度。前排几个女同事频频回头，窃窃私语像细小的电流钻进耳朵：“沈总居然参加团建？”“听说他恐高从来不上山……”
导游开始分发任务卡，宁微抽到的是“拍摄十种不同植被”。沈临川的卡片却写着特殊规则：“需协助恐高症同事完成高空项目。”
两人视线在卡片上方相撞，他挑了挑眉：“真巧。”
青龙山的悬索桥在午后阳光下闪着冷光。
宁微死死抓着入口处的铁链，掌心渗出黏腻的冷汗。桥面是镂空的铁网格，可以直接看到百米深的山谷。同事们兴奋的尖叫声从对岸传来，而她连抬脚的勇气都没有。
“害怕？”沈临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她僵硬地点头，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向他展示弱点。五年来她习惯了独自吞咽所有恐惧，像野猫藏起流血的伤口。
“我也怕。”他忽然说。
宁微愕然转头，发现沈临川的脸色比她还白，额角甚至有细密的汗珠。
“那你为什么……”
“董事会要求管理层必须参与。”他苦笑着指向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有人在看。”
山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浅浅的疤痕。宁微鬼使神差地伸手，又在半空急转去拿他手里的地图：“我们走地面路线吧。”
地图上标记着条鲜少人知的林间小径，但需要穿过片茂密的冷杉林。沈临川拨开挡路的树枝，突然问道：“为什么怕高？”
“十二岁那年从秋千上摔下来，昏迷了两天。”宁微踢开一颗松果，“你呢？”
沈临川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不会得到回答。
“我父亲坠楼自杀的那天，我就在楼下。”
枯叶在脚下发出脆响。宁微停住脚步，看见阳光透过树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斑，那下面藏着的阴影突然有了形状。
“抱歉，我不该问……”
“七年前的事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突然指向远处，“那是蓝松鸦吗？”
宁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只羽毛艳丽的鸟儿正掠过树梢。她本能地举起相机，却在取景框里看到沈临川的侧脸——阳光将他轮廓镀得毛茸茸的，像她小时候珍藏的琥珀标本。
快门声惊飞了鸟儿。
森林比想象中更深。
当GPS信号彻底消失时，宁微才发现他们偏离路线至少两公里。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了阳光，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要下雨了。”沈临川查看手机，“救援队至少一小时才能到。”
第一滴雨砸在宁微鼻尖上时，他们终于找到个废弃的护林站。木屋门锁已经锈蚀，沈临川用登山杖撬开时，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只有张瘸腿的木桌和堆满枯叶的角落。宁微拧干外套下摆的水，突然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沈临川正把冲锋衣内衬撕成条状。
“生火。”他递来打火机，“我去找干燥的树枝。”
宁微愣了下：“你会冷。”
“量子材料，防水保温。”他敲了敲外套剩下的部分，发出金属般的脆响，“实验室样品。”
雨幕很快模糊了他的背影。宁微蹲在地上尝试点火，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潮湿的空气中渐渐泛起凉意，她抱住膝盖盯着门外的雨帘，恍惚回到十二岁那年的急诊室——也是这样的阴雨天，也是独自一人等着谁来接她。
木门突然被撞开，沈临川抱着捆相对干燥的树枝冲进来，头发全湿透了，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他单膝跪地摆弄柴堆，火光“噼啪”亮起的瞬间，宁微看见他冻得发青的指尖。
“不是说保温吗？”她抓住他的手。
沈临川任由她握着，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样品有缺陷，只能保70%面积。”
宁微这才注意到他右半边身体都是干的——他把完好的那部分面料全裹在树枝上了。
火焰渐渐旺起来，沈临川从防水袋里掏出能量棒：“饿吗？”
包装袋上印着星辰科技的logo，是公司派发的标准补给。宁微掰开咬了一口，巧克力味混着雨水腥气，却莫名让人眼眶发热。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沈临川拨弄火堆的手顿了顿。屋外雨声渐急，某种隐秘的情绪在寂静中发酵。
“你知道薛定谔的猫为什么能既死又活吗？”他突然问。
宁微摇头。
“因为观察者。”他抬眼看她，火光将虹膜映成琥珀色，“在打开盒子前，猫存在于所有可能性的叠加态。”
一滴水从屋顶漏下来，正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宁微忽然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在某个未被观测的时空里，或许他们早已相爱。
返程的大巴上，宁微靠着车窗假寐。
有人轻轻给她披上外套，袖口残留着雪松和烟火气。她悄悄将眼睛睁开条缝，看见沈临川正用手机处理邮件，屏幕光照出他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
公司群里炸开了锅，程述连发十几条消息：「你们俩上热搜了！」
配图是某同事偷拍的照片——雨中木屋里，他们双手交握的剪影被火光投在墙上，像齁甜的爱情电影海报。评论区的画风从“卧槽沈总居然会笑”一路歪到“求量子婚戒的技术支持”。
宁微差点把手机摔出去。沈临川却面不改色地继续打字，只是耳尖悄悄红了。
“要澄清吗？”她小声问。
沈临川按下发送键，把屏幕转向她——是封刚写好的全员邮件：
「关于今日团建照片的说明：1.护林站取暖系紧急避险 2.量子计算部加班过度出现幻觉 3.再传播照片者安排去西伯利亚分部考察。」
宁微笑出声，额头不小心撞到他肩膀。沈临川僵了僵，竟没有移开。
“睡会儿吧。”他压低声音，“到公司叫你。”
引擎声渐成白噪音，宁微在朦胧中感觉有手指轻轻拂过她发梢，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量子比特。
深夜的实验室亮着幽蓝的光。
宁微揉着酸痛的肩膀推开玻璃门，发现沈临川独自站在量子计算机前。大屏幕上跳动着她设计的猫咪星座图，但今晚的量子猫耳朵上多了个银色光环。
“还没走？”她放下背包。
沈临川似乎被她吓了一跳，迅速关闭了某个程序界面：“测试新算法。”
宁微走近操作台，发现键盘旁边放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底沉淀着没化开的糖粒——原来号称只喝黑咖啡的沈总怕苦。
“今天谢谢你。”她故意戳穿他的秘密，“为了迁就我走地面路线。”
沈临川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我也怕高，记得吗？”
“但你本可以和其他管理层一起坐缆车。”
空气突然安静。量子计算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某种加速的心跳。
“宁微。”沈临川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你相不相信，有些相遇是必然的？”
屏幕上的量子猫突然跃起，分解成无数光点后又重组为猎户座形状。宁微注视着星光在他轮廓上流淌，忽然想起雨夜里那把刻着“Light up the stars”的黑伞。
“就像量子纠缠？”她轻声问。
沈临川笑了，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没戴眼镜的他看起来年轻许多，眼角细纹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无论相隔多远，纠缠的粒子总会相互影响。”
窗外，今年的第一片雪花贴在玻璃上，转瞬即逝的晶莹像极了那个未完成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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