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和……一些灰白色的、粘稠的、混合着黑色丝状物的东西,瞬间迸溅出来。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神瞬间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鲜血从太阳穴的巨大创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黑土。
她死了吗?
观影的四人屏住了呼吸,连原版祝时那空洞的眼神也似乎波动了一下。
然而,几秒钟后。
地上的“黑土”再次疯狂地蠕动起来,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覆盖上祝时的身体,尤其是她头颅上那个恐怖的伤口。黑土混着尚未冷却的鲜血和脑组织,剧烈地翻滚、搅拌、重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声响。
祝时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
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散。在极致的痛苦和冰冷中,她感觉自己被撕裂了。物理上,她的头颅被自己敲碎;精神上,她的认知、她的“自我”,也在这一记决绝的自毁中彻底崩解。
我是谁?
祝时?那个科考队员?
还是……即将被黑土重塑的……东西?
她的身体被撕成两半,脑子也成了两半。物理的碎裂带来精神的彻底粉碎。然后,是冰冷粘稠的黑土,如同最恶毒的粘合剂,强行将破碎的肉体和残存的意识黏合、覆盖、吞噬、重构……
她感觉不到温暖,感觉不到自己是人类。只有无尽的冰冷、黑暗和……一种诡异的、新生的“完整”感。
不知过了多久。
覆盖在她身上的黑土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
祝时(或者说,曾经是祝时的存在)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体完好无损。手臂上的疤痕消失了,太阳穴那个恐怖的伤口也消失了。皮肤光滑,甚至比之前更加苍白细腻。但她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绝望,不再是疯狂,而是一种……非人的空洞和漠然。
她缓缓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黑土和干涸血迹的双手。那黑土像一层污秽的油脂,黏在她的手指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抬起手,凑到眼前,仔细地、近乎研究般地观察着那些黑色的黏液。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遗迹的穹顶。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眼睛。它占据了整个视野,遮住了冰隙透下的微光,遮住了一切。眼瞳是深邃的、旋转的星云状漩涡,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的光晕。它静静地注视着下方渺小的、刚刚经历了死亡与重构的个体。
一个宏大、古老、仿佛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缓缓开口:
“祝时,我活下来的孩子——”
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慈爱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成为奇美拉吧,我一直注视着你啊。”
祝时(重构体)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还不熟悉这具新的身体。她仰望着那只巨大的眼睛,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她张了张嘴,发出干涩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
“……我是我吗?”
巨大的眼睛微微转动,星云状的瞳孔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是又不是,哦,可怜的孩子。”那声音带着一丝叹息,“去南方,去那无人的地方!孩子,碎裂,然后重新成为你自己吧!”
话音落下,巨大的眼睛如同幻影般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遗迹中冰冷的空气和匍匐在地的“徘徊者”。
祝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低头,再次看向自己沾满黑土的双手。然后,她尝试着……集中精神。
嗡!
一对羽翼,毫无征兆地从她背后猛地展开!
那并非天使般圣洁的羽翼,也不是蝴蝶般绚丽的翅膀。那是属于神话中混乱生物“奇美拉”的羽翼——覆盖着漆黑如夜的羽毛,边缘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翼展不大,单翼约两米,却带着一股原始、蛮荒、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展开的瞬间,强劲的气流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小型风暴!
她成功了。她成为了祂口中的“奇美拉”。
她扇动了一下翅膀,身体轻盈地离地而起,悬浮在半空中。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吞噬了她所有同伴、也重塑了她的白色地狱,看了一眼那扇敞开的、通往未知黑暗的石门,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枚染血的、属于林青的怀表。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她猛地振翅!
黑色的羽翼撕裂冰冷的空气,带着一道残影,冲出了遗迹的入口,冲进了南极狂暴的风雪之中,向着更南的方向,向着那无人的、世界的尽头,疾驰而去。
威尔克斯地·重力异常区。那片诡异的“不冻湖”在下方闪烁着幽光,神秘致命的“死光”偶尔在云层中闪现。但她已不再惧怕。伤口,无论是肉体的还是心灵的,都已被黑土黏合。黑土混着血肉翻滚的感觉,她已习惯。
她是不死的奇美拉,却也是失去了“祝时”之名的残骸。
天空中,似乎总有一只无形的眼睛在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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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南极的冰天雪地、遗迹的恐怖景象、林青献祭的瞬间、祝时自戕又被黑土重构的骇人过程、以及最终那对漆黑羽翼展开的画面……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夏沫家温暖的客厅景象重新浮现。
咖啡杯还冒着热气,阳光依旧慵懒。
但气氛,已截然不同。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陆逸淼、文令仪、夏沫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震撼而剧烈收缩。她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刚才目睹的一切——被迫食用的黑土、血腥的邪教仪式、林青的自我牺牲、祝时的自毁与重构、最终非人的羽翼——带来的精神污染和存在主义冲击,远超她们任何一次面对穷凶极恶罪犯的经历。那不仅仅是恐怖片,那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灵魂彻底碾碎、再强行拼凑成非人之物的全过程!她们甚至能闻到记忆投影中那股血腥和黑土的混合怪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这个宇宙的祝时,虽然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冷漠,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现。她看着那个站在客厅中央、刚刚展示了自身地狱的“原版”自己,第一次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茫然和战栗。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漠,足够清醒,但刚才看到的那个“祝时”的遭遇,让她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存在主义危机”。那个“她”,还是“人”吗?那个“她”,还是“祝时”吗?
而风暴的中心——原版祝时(奇美拉),缓缓收回了伸出的手。那强行播放记忆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伤。她微微低着头,黑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脸颊。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依旧是纯然的黑色,却不再有南极记忆里那种冰冷的清醒,也没有重构后那种非人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混乱的疯狂。那疯狂深藏在眼底,如同冰层下沸腾的岩浆,让她的眼神显得异常深邃和……骇人。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三个僵立的女警,最后落在那个和她有着相同面孔、却气质迥异的“自己”身上。
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的痉挛,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扭曲的嘲弄。
她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你们……”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怎么不说了?”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这个宇宙的祝时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对方从里到外剖开。
“不自量力。”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冰冷而狂暴的气息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那不是信息素,而是属于非人存在的威压,混合着南极的寒气和黑土的腐朽气息。
紧接着——
哗啦!
她背后的空间再次扭曲,那对漆黑的、象征着混乱与重生的奇美拉羽翼,毫无征兆地再次展开!单翼两米,翼展不大,但展开瞬间爆发的强劲气流却如同小型飓风!
“啊——!”
“小心!”
三个女警猝不及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气流狠狠掀飞!陆逸淼撞在沙发背上,文令仪踉跄着扶住餐桌才没摔倒,夏沫则直接被掀得后退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桌上的咖啡杯、杂志、摆设被气流卷起,乒乒乓乓摔了一地,一片狼藉。
这个宇宙的祝时反应极快,在气流袭来的瞬间就矮身稳住重心,但依旧被强风吹得衣袂翻飞,发丝凌乱。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展开黑色羽翼、悬浮在客厅半空、散发着非人气息的“自己”,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原版祝时(奇美拉)悬浮着,黑色的羽翼缓缓扇动,带起微弱的气流。她低头俯视着下方狼狈的众人,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混乱风暴。
她似乎对掀飞三人毫不在意,目光再次聚焦在这个宇宙的祝时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拙劣的复制品,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一种深沉的、源自存在本身的厌恶。
“你……”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觉得恶心吗?”
她问的是这个宇宙的祝时。
“看到她们……”她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陆逸淼、文令仪、夏沫,“……用着和我一样的脸,和她们……亲密?”
她的嘴角再次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痛苦。
“被定义。被绑定。被‘所有’。成为她们故事里的一个角色……一个温顺的、依赖的、被情感束缚的‘祝时’……”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歇斯底里,却又被她强行压回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恶心。太恶心了。那不是‘我’。那是对‘我’的……亵渎。”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指向自己的太阳穴——那个曾经被冰镐敲碎、又被黑土重构的位置。
“这里,碎过。”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被我自己敲碎的。因为‘我’的存在……让我恶心。”
她又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
“这里,也碎过。被背叛,被绝望,被……重构。”她的眼神变得更加空洞,“黑土……黏合了一切。身体。记忆。甚至……一点残存的、属于‘祝时’的感情。”
她悬浮在空中,黑色的羽翼投下不祥的阴影。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整个世界:
“在破碎中找到真实的……在生存中找到消亡的……这便是我重塑的意义?”
她缓缓摇头,黑色的长发随着动作飘动。
“不……”她低语,“没有意义。只有……存在。和……恶心。”
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目光扫过三个女警惊惧的脸,扫过那个宇宙祝时复杂难明的眼神。
“不要争吵。”一个宏大、古老、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突然出现,正是之前南极记忆中出现过的地母之音!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客厅内所有混乱的气息,“你还不算奇美拉,希望成功。保持现状。最年轻的孩子啊……你是我创造的。”
原版祝时(奇美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只有天花板),黑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明白。”她最终,用那干涩沙哑的声音,极其顺从地回应道。
然后,她背后的黑色羽翼猛地一振!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她的身影连同那对不祥的翅膀,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在客厅之中。只留下被气流掀翻的家具、一地狼藉,以及三个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的女警,还有一个站在原地、眼神深邃、仿佛灵魂也被刚才所见所闻狠狠冲击过的祝时。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南极的寒气、黑土的腐朽气息,以及……一种名为“存在”的巨大疑问和绝望。
我是谁?
我还是我吗?
这破碎又黏合的生命,意义何在?
答案,如同南极永冻的冰层,深埋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