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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不知春去 一晴方觉夏深

oc和自设的凌驾

(一)

连日的阴雨,将天地都泡得发胀,连思绪也长出青苔来。待到终于放晴,推窗望去,阳光竟是扎眼的亮,梧桐叶子肥硕得有些可厌,蝉声嘶哑着,拼尽全力要扯破这夏日的沉闷。我才蓦地惊觉,春早已在湿漉漉的梦里烂掉了,而今是盛夏,深得不见底的盛夏。

这迟来的知觉,让我无端地想起玛雅人的那个预言来。都说西元二零一二年,人类要灭亡的。那时我还年轻,夜里躺在床上,瞪着眼看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心想,那该是怎样一番天崩地裂的景象?火焰从天而降,大地裂开深渊,肉体和文明一同在剧痛中化为齑粉。想来倒是痛快,有一种末日审判般的庄严。

可现在,我忽然觉着,或许那灭亡,说的并非是肉体的瞬间消亡。它来得更悄无声息,更像这连绵的雨,不知不觉地,便将一些东西腐蚀了,带走了。等你察觉到,只剩下满目狼藉的、过于鲜亮的夏日,和一种无处凭吊的虚空。

便如那个下午。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下午,阳光大概也是这般懒洋洋的。你握着那个红彤彤的、塑料外壳的遥控器,像完成一个每日例行的仪式,按下了少儿频道的开关。动画片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屏幕缩成一个亮白的光点,旋即暗了下去。你或许跳下沙发,跑去寻找别的乐子,心里并无半分波澜。你哪里会知道,这便是最后一次了。那扇通往一个五彩斑斓、逻辑简单的世界的门,就在你漫不经心的一按之下,永远地合上了。往后的日子,你还会按动无数次的开关,打开无数扇门,却再也寻不回那个频道里的光。这便是一个时代的灭亡,悄无声息,尸骨无存。

(二)

夜里总做些荒唐的梦。梦里自己竟还是个小姑娘的模样,穿着带蕾丝边的裙子,以为真心和勇气可以战胜一切,像个过时的魔法少女。梦里的事物,都蒙着一层柔光,色彩饱和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从那种像素粗糙的千禧年电脑游戏里直接搬出来的。我们就在那样简陋而又鲜亮的背景里奔跑,笑着,仿佛永远不会长大。

可梦的尽头,总有一阵心悸。仿佛脚下踏着的不是实地,而是脆弱的玻璃,随时会碎裂。于是便飛了起來,不是自由的翱翔,而是失重的、无助的飄蕩,飛向那遙遠的、早已死去的童年。那童年,如今回想起来,也带着一股子“中式梦核”的诡异气息:老式单元楼里永不消散的饭菜气,阳台外晾晒着的、在风里摇晃得像人影的衣衫,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噪点,还有那反复播放的、画面泛黄的《西游记》。一切都安稳,却又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别扭,像一个温馨的陷阱。

这便是我与L君共同呼吸过的空气。我们是在那样一个背景里认识的,具体的情形已模糊,只记得也是这样的好天气,阳光明晃晃的,但并不灼人。她走过来,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很干净,像被雨水洗过的树叶。这第一面的印象,便像一张曝光过度的相片,留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后来我们便熟了。常常并肩坐在学校后山的石阶上,看太阳一点点沉下去,将天空染成一种暧昧的橘红色。我们说着不着边际的幻想,关于未来,关于远方,声音轻快,像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那时觉得,日子是会永远这样下去的,像一条望不到头的、平坦的柏油路。

(三)

变故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我说不上来。仿佛也是在一个连绵的雨季之后,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去找她。她坐在窗边,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我兴冲冲地讲着一件趣事,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末了,转过头,又对我笑了笑。还是那样的好天气,还是那样的笑容,可我无端地觉得,那笑容底下,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她伸出手,慢慢地摸着我的脸。手指是冰凉的,触感异常地平滑,带着一种不属于活人的、恒定的温度。那动作,迟缓而精确,像极了工厂流水线上机械臂的设定程序。一种莫名的、机械的诡异感,像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全身。我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紧接着,更骇人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脸,在我眼前开始扭曲、旋转,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皮肤的光泽褪去,露出底下密密麻麻、不断跳动的黑色代码。最后,一片猩红色的警告光芒,如同电脑系统崩溃时的报错提示,猛地覆盖了她的整个面容。那红光刺眼,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我惊叫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才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夜色浓重,哪有什么L君。那只是一个梦,一个过于清晰的、令人不安的梦。但我心里知道,那又不全然是梦。那是一种隐喻,一个征兆。

L君她,终究是死去了。不是肉体的消亡,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在她身体里熄灭了。我后来想,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历着这样缓慢的死亡。一部分的自我,被悄无声息地替换、覆盖,最终,留在原地的,只是一个运行着陌生程序的空壳。

(四)

我有时会痴想,倘若下一次见面,会是如何的光景?大概会有些尴尬的沉默,然后彼此客气地寒暄,带着一点不必要的腼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扮演着“老朋友”的角色,绝口不提那场诡异的“系统崩溃”,不提那猩红色的警告光。我们谈论天气,谈论工作,像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努力寻找着安全的话题。

这感觉,很像在夜晚误入一家早已打烊的巨大超市。货架还在,商品也琳琅满目,在惨白的节能灯下沉默地陈列着。你知道这里曾经人声鼎沸,充满生机,但此刻,只有你一个人。你推着空荡荡的购物车,在过道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回响。你明明是从入口进来的,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所有的指示牌都失去了意义,你被困在了这个物质的废墟里,困在了过去的幽灵之中。

那个童年,那个有着L君鲜活笑容的昨日,便是这家已经关闭的超市。我至今还在里面徘徊,找不到出来的路。

偶尔,在疲惫至极的时候,一个恶毒的念头会像沼泽里的气泡一样冒出来:“那个孩子,要是死掉就好了。”——那个曾经相信魔法、为动画片欢呼、对L君有着纯粹友情的孩子。倘若她彻底死了,我是否就能获得解脱?是否就能心安理得地做个合格的、麻木的成年人,不再为这些虚无缥缈的灭亡和失落所困扰?

但这念头刚一浮现,便让我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我终究是舍不得的。舍不得那个孩子,也舍不得那个死去的L君。她们是我的一部分,是我与那个“灭亡”了的世界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连接。

(五)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声音细密而急促。我坐在书斋里,对着这满纸的荒唐言,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鲁迅先生当年呐喊于铁屋之中,是希望唤醒熟睡的人。而我如今,连呐喊的力气也快没有了,只是在自个儿的梦里说着些颠三倒四的呓语。

L君的面容,在记忆里愈发地模糊了,时而是那年石阶上干净的微笑,时而是梦境中那骇人的红色警告。它们交织在一起,难分真假。或许,真假本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都在这连雨不知春去的过程中,被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待到一晴方觉夏深,才发现自己早已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季节,一个灵魂的盛夏,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超市的灯还亮着,照着无人光顾的货架。我推着车,继续在过道里走着。远处,似乎传来童年动画片的片尾曲,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我知道,我大概永远也找不到那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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