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色雾气从穹顶裂缝渗透时,埃里克的舌尖尝到了铁锈与蜂蜜的诡异混合。雾气缠绕着琴凳,将黑檀木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他数着孔洞里爬出的冰蚕幼虫——每只幼虫背甲上都刻着心电图波纹——直到右手中指被琴键夹住,才惊觉中央C键已裂开蛛网纹。
裂纹深处传来八音盒发条转动的咔嗒声。
那是种近乎温柔的折磨。当埃里克的食指抚过裂纹边缘,六岁生日场景突然从琴键裂隙喷涌而出:母亲薄荷绿的连衣裙扫过钢琴凳,她胸口别着的蓝宝石蜻蜓胸针正在反光,八音盒里跳芭蕾的陶瓷人偶第三十七次摔倒。记忆的洪流裹挟着真实温度席卷而来,他尝到了那年奶油蛋糕上的樱桃糖浆,闻到了父亲西装残留的雪松烟丝味。
"埃里克,许愿要闭上眼睛。"
记忆中母亲的声音与现实的琴鸣共振,中央C键突然迸发出鎏金色光芒。裂纹中升起微型旋转木马,八音盒的《致爱丽丝》与茧房里的《月光》碰撞出奇异的谐波。埃里克的泪腺不受控地分泌出冰晶,泪水坠地时竟开出了勿忘我——正是守夜人预言中将开在琴键上的花。
冰蚕丝就是在这温柔时刻发动突袭的。
最先察觉异样的是喉结的刺痛。埃里克试图哼唱《致爱丽丝》来维持记忆洪流,却发觉声带被什么东西温柔地绞住了。低头看去,原本缠绕在手腕的蚕丝已分裂成神经纤维般的细丝,正顺着颈动脉爬上咽喉。每根丝线末端都生长着微型口器,正在吸食他试图发声的振动。
旋转木马突然加速转动,母亲的幻影在强光中扭曲。埃里克发疯般捶打中央C键,更多记忆碎片迸溅而出:七岁那年打翻的蓝莓酱在琴谱上晕染出银河图案,九岁时藏在琴凳下的抗嗜睡药丸,十五岁初恋女孩遗落的水晶发卡卡在低音踏板缝隙......
靛蓝色雾气开始结晶。无数六棱形冰晶悬浮在空中,每片冰晶都映照出不同时期的埃里克:
- 五岁在钢琴上熟睡的他,口水浸透了《车尔尼练习曲》
- 十二岁在颁奖礼昏厥的他,奖杯碎片扎进掌心
- 二十岁在车祸现场的他,正从染血的琴谱堆里挖找母亲的手
"这就是喂养冰蚕的饲料。"守夜人的声音从冰晶矩阵深处传来。他的青铜提灯正在吸取四散的记忆光点,"继续弹,你的痛苦是上等的茧丝原料。"
埃里克的右手突然陷入琴键。黑檀木化作粘稠的沥青,将他的手掌禁锢在即将崩塌的中央C键上。冰蚕丝趁机钻入鼻孔,他尝到了神经被丝线同化的滋味——听觉开始具象成可视的银色丝线,触觉化作铺展的淡紫色网格,就连母亲八音盒的旋律也变成了缠绕心脏的铂金锁链。
在即将被记忆淹没的瞬间,埃里克用额头猛砸琴键。颅骨与象牙键碰撞的轰鸣声中,他抓住了最关键的记忆碎片:那个被刻意遗忘的暴雨夜,母亲临死前最后的话语不是"别睡",而是...
"你终于发现了。"守夜人掀开兜帽,露出与父亲一模一样的脸,"嗜睡症不是诅咒,是你母亲用最后意识为你编织的避难所。"
冰蚕丝突然暴动。它们不再温柔地缠绕,而是凶残地扎进埃里克的泪腺与耳膜。在彻底失去视觉前,他看见中央C键的裂纹中伸出母亲半透明的手,指尖捏着那颗车祸时从她喉咙里咳出的蓝莓——此刻蓝莓正在发芽,根系是他这些年错服的所有抗嗜睡药物。
当藤蔓状根系缠住埃里克的声带时,他终于在剧痛中发出完整的音节。那个禁忌词汇震碎了所有冰晶,守夜人的提灯出现裂痕,茧房穹顶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
八音盒的残骸突然重新拼合。陶瓷人偶以扭曲的姿势跳起死亡之舞,它的每个动作都在琴键上刻下带血的乐谱。埃里克用被蚕丝同化的声带嘶吼出变调的音阶,发现自己的声波正转化为蚕丝的反物质——
每一分贝都在溶解冰蚕丝构筑的虚假记忆。
当最后一丝靛蓝色雾气被吸入八音盒,埃里克的喉结已变成半透明晶体。他触摸着脖颈上凸起的冰蓝色脉络,听见茧房深处传来母亲真正的遗言:
"睡吧,我的孩子,在永眠中守护我们偷来的时光。"
守夜人的冷笑与监护仪的警报声同时刺入耳膜。埃里克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晶化,琴键缝隙渗出蓝莓酱气味的血液。而穹顶之外,第138只蓝闪蝶正破茧而出,它的翅膀上清晰映照着现实世界的情景:主治医生正拿起电击除颤器,而他的心脏监测屏上,冰蚕形状的阴影已覆盖了三分之二的心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