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胭脂盒浸透云层时,青骢马踏着满地碎金踱入临渊镇。洛清秋松了缰绳,任坐骑在挂着"醉月居"旗幡的三层木楼前驻足。檐角铜铃轻响,惊起三五只白颈鸦,扑棱棱掠过他肩头绣银线的流云纹。
二楼临窗的楠木桌已落了层薄灰。
"竹叶青温一壶,配松子鹅油卷。"他屈指叩了叩柜台,惊得打瞌睡的店小二一个激灵。少年揉着眼睛去接抛来的碎银,却被对方袖间逸出的冷香醺得怔住——那月白广袖翻卷如流云,分明沾着塞外黄沙,却透出姑苏水榭的兰草气息。
酒盏将满时变故陡生。
三枚透骨钉穿透雕花木窗的缝隙,钉入酒壶的轨迹却被翩跹的花瓣改写。绯色山茶裹着暗器坠入青瓷碟,溅起的酒珠在夕阳里凝成琥珀色的星子。洛清秋指尖拈着半片残瓣轻笑:"漠北的狼崽子,倒是学会江南的欲说还休。"
瓦片碎裂声如骤雨,七道黑影撞破窗棂。为首独眼汉子弯刀上的银环哗啦作响,劈向那截白玉似的脖颈。剑光却比刀锋更快,霜华剑自湘妃竹鞘中跃出时,刃上冰纹正绽开第一朵霜花。
刀客的狞笑凝固在喉间红痕绽放的刹那。洛清秋旋身让过喷溅的血泉,剑尖轻挑,将对方刀柄红绸系着的铜铃铛摘入掌心。第二个莽汉的流星锤挟着劲风袭来,他足尖点着铁链腾空,袖中飘落的玫瑰花瓣竟贴着锤头金纹,一路绽到持锤者惊愕的瞳孔前。
"可惜了西域的龙血砂。"剑锋掠过流星锤精钢锁链,迸出的火花映亮他含笑的眉眼。莽汉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嫣红花瓣,直到倒地时才发觉,那抹艳色原是自咽喉剑伤渗出的血珠凝成。
檀木屏风被第三人的铁斧劈成两半时,洛清秋正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霜华剑挽着剑花刺穿斧柄孔洞,剑穗上缀着的翡翠铃铛叮咚作响,竟将二百斤重的兵器挑得倒飞回去。持斧壮汉被自己的兵刃砸中面门,最后映入独眼的,是对方剑刃上渐渐晕开的七瓣梅纹。
当第七具尸首撞翻朱漆栏杆坠下天井时,洛清秋恰好接住从梁上震落的酒壶。残酒倾入盏中泛起涟漪,映出瓦檐间漏下的半阙新月。他倚着狼藉的雕花柱浅啜,任夜风将染血的纱幔拂过面颊,发间玉冠竟未歪斜半分。
"劳驾。"他忽然朝缩在柜台后的少年微笑,惊得店小二打翻了砚台。一方素帕飘然而至,接住即将坠地的松烟墨块,"烦将这道葱烧海参送去丙字房——方才破窗时,听见那位西域客商腹鸣如鼓。"
满堂死寂中,佩着绿松石耳坠的胡商猛然按住怀中皮囊。洛清秋恍若未觉,径自踩着满地碎瓷走向楼梯。月白袍角拂过尸首狰狞的面庞,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暗痕,经过天井那丛野蔷薇时,他突然反手挥剑。
剑风过处,七朵带露的粉白蔷薇整齐坠入黄杨木托盘。染血的青铜狼首符被剑尖挑起,稳稳落在花簇中央,符上獠牙还挂着丝缕血线。
"此物腥气太重,还是衬着鲜花好些。"他解下腰间错金熏球掷给胡商,转身时发梢扫过惊魂未定的说书人案头,一页诗笺悄然落入《侠客录》书页夹缝——"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马蹄声远,终于有人敢凑近那盘诡艳的贡品。刀疤汉子用匕首拨开花簇,突然厉喝:"都退开!"只见狼首符凹眼中渗出幽蓝液体,却在触及花瓣时化作青烟——西域客商怀中的皮囊不知何时破了道口子,羊皮地图的边角正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更漏声里,掌柜颤巍巍点亮红纱灯笼,照见柜台砚台下压着的金叶子。而二楼雅座那壶凉透的竹叶青旁,不知谁放了一枝白海棠,露水正顺着花瓣滴在青铜符上,将最后一缕毒液冲进地砖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