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的雨带着剑锈气,贺兰雪在太湖石上烹茶时,瞧见水底沉着半幅褪色的红裙。阿昙的银铃前夜忽然哑了,铃芯结着蛛网状的冰晶,细看竟是微缩的北斗剑阵。
"先生,有客至。"
煮茶童子捧着鎏金拜匣进来时,惊落了檐角铜铃。匣中躺着支孔雀翎,羽尖淬着幽蓝的光,柄部缠着褪色的红绸——正是当年楼兰女王束发的缎带。
贺兰雪拈起翎羽轻挥,茶汤表面忽然凝出沙盘。星屑在碗中流转,渐渐拼出敦煌城门的轮廓。城门阴影里站着个戴幂篱的女子,腰间悬着的不是玉佩,而是半截霜华断剑。
"故人踏星来。"他忽然咳出带冰碴的血,"当煮昆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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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声漏过纱窗时,太湖起了雾。
阿昙提着琉璃灯循雾而去,见七十二艘乌篷船首尾相连,船头皆摆着青铜灯盏。最末那艘坐着个红衣乐伎,怀中琵琶少了两根弦,空缺处穿着柳枝,枝头缀着冰雕的昙花。
"姑娘的《折柳曲,"阿昙指尖凝出剑气,"弹走了三个音。"
乐伎掀开幂篱,露出与卖灯少女七分相似的面容。她腕间金铃轻晃,太湖突然腾起二十四道水幕,每道水帘都映着不同景象——
漠北祭司血祭狼旗、青铜剑冢铁索崩断、洛清秋剜心时飞溅的血珠凝成冰莲......
"少的是这三个音。"她拨动柳枝琴弦,水幕应声炸裂,"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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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阁的剑柳突然落叶如雨。
贺兰雪接住一片带霜的柳叶,叶脉里渗出的不是汁液,而是二十年前洛清秋封存的记忆。画面里青衣人跪在青铜门前,门缝中伸出的不是援手,而是缠满彼岸花的铁索——与他前世所见的截然相反。
煮茶童子惊慌来报:"先生!剑鞘生苔了!"
陈列在藏经阁的三百柄古剑,此刻鞘身爬满猩红苔藓。最古旧的那柄鱼肠剑突然自鸣,剑格处绽开朵白海棠,花蕊中躺着枚带血的玉扣——正是当年系在霜华剑穗上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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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雾锁重楼。
红衣乐伎的船队围住藏锋阁,每艘船头都站着个抱剑女子。阿昙的冰玫瑰在掌心融化,露出内里封存的青铜钥匙——纹路与当年楼兰地宫所得完全相反。
"贺兰先生可知,"乐伎赤足踏浪而来,"你养的春泥里,埋着剑魄的尸骨?"
她突然割破指尖,血珠坠入太湖。水面浮起万千银鱼,鱼群衔尾成环,环中显出骇人景象:二十四万柄沉剑组成的浑天仪深处,锁着具水晶棺,棺中女子面容与阿昙一般无二。
"三百年了,该换裁剑人尝尝锁魂的滋味。"
琵琶声陡然凄厉,贺兰雪鬓角的白发突然疯长。发丝缠住剑柳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前世的罪孽——
初代剑主不是殉道者,而是将剑毒种入江湖的元凶。那些优雅的杀招、染血的玫瑰,不过是掩盖剑魄噬主的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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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昙的银铃突然炸开,溅出的不是血,是混着星砂的柳絮。她握住贺兰雪颤抖的手,将青铜钥匙按在他掌心:"你听。"
太湖深处传来编钟的嗡鸣。
二十四声钟响后,青玉碑缓缓浮出水面。碑文被鱼群啃噬出新的偈语:
**"新火燃旧毒"**
碑底伸出七十二根青铜锁链,锁链尽头拴着艘冰船。船头立碑上人的虚影正烹茶,茶烟凝成贺兰雪三岁时被种剑毒的画面。
"原来如此......"贺兰雪突然大笑,将钥匙刺入心口,"这裁春剪,原该裁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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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溅五步。
乐伎的琵琶弦突然崩断,船队开始下沉。阿昙接住贺兰雪倒下的身躯,发现他的血不是红色,而是混着柳芽的春泥。太湖沸腾如煮,沉剑尽数浮空,剑柄朝下刺入他周身大穴。
"劳驾......"贺兰雪染血的手指拂过阿昙眉间,"替我去敦煌......"
"看看星星抽芽的模样。"
最后一字湮灭在风里,七十二艘乌篷船同时燃起幽蓝磷火。乐伎的金铃坠入湖心,惊起蛰伏的龙影。当龙吟声响彻云霄时,所有沉剑突然调转方向,剑尖朝北组成新的浑天仪——
北斗第七星的位置,亮起一点柔和的绿芒。
阿昙低头,见掌心多了枚柳叶状的玉珏。玉中封着粒星砂,正随着她的心跳缓缓搏动,恍如当年剑魄初醒时的韵律。
“曾裁春风十二楼,
偶拾剑魄三百秋。
今朝燃尽星砂去,
留得新柳说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