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浸透了藏锋阁的青瓦,檐角铜铃长满绿锈,响声沙哑如老者叹息。阿昙倚着剑柳研墨时,腕间新缠的柳枝突然抽芽,嫩叶上浮现北斗星纹——正与贺兰雪当年掌心的胎记一模一样。
砚中朱砂无风起漩,凝成个挽剑花的女子剪影。阿昙的裁春剪刚触及案头,整座庭院突然下沉三尺,青砖缝隙里钻出青铜荆棘,花苞里爆开的不是香气,而是带毒的星屑。
"三百年才等到今日。"地底传来闷雷般的笑声,"善魄大人可还认得故人?"
七十二具青铜棺破土而出,棺盖上的彼岸花纹正与阿昙剑格处的海棠呼应。最末那具棺椁突然炸裂,走出个戴青铜傩面的男子,手中握着的竟是初代剑主熔剑用的离火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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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在这一刻沸腾如鼎。
守林人看见二十四万柄沉剑组成的犁头倒转,将湖心耕出深不见底的沟壑。青鱼群衔着贺兰雪的残袍浮出水面,袍角浸血处显出新偈:
**"朱砂燃尽日,涅槃启新章"**
渔舟被漩涡卷入沟壑时,老渔夫最后瞥见骇人景象——壑底嵌着扇青铜巨门,门环是纠缠的雌雄剑,剑柄处各穿着枚带血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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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阁已成剑冢。
阿昙的柳枝剑穿透三具青铜棺,却斩不断棺中喷涌的朱砂雾。傩面男子锤落处,地火熔穿青石板,露出底下倒悬的剑林——每柄剑都穿着具红袍尸骸,面容与三百年前的裁剑人别无二致。
"你以为轮回是毒?"男子扯下面具,露出爬满青铜纹的脸,"不,轮回才是解药!"
锤风掀起阿昙的幂篱,青丝散落的刹那,她看清对方眉心的朱砂痣——正是自己当年在楼兰地宫遗失的那枚。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三百年前初代剑主熔剑时,剜出的善魄一分为二,半缕化作她,半缕凝成这颗镇毒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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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惊雷劈开剑柳。
树心流出混着星砂的琥珀,内封贺兰雪最后一缕残魂。阿昙接住坠落的琥珀时,太湖方向传来龙吟,七十二艘幽灵船撞破藏锋阁的照壁,船头立着三百年前的青衣虚影。
"痴儿,还不醒么?"虚影的箫管点向她眉心,"朱砂本是血,涅槃需燃心。"
傩面男子的离火锤突然爆燃,烈焰中浮现初代剑冢的真相——当年被熔的从来不是剑,而是二十四位处子的魂魄。那些优雅剑招,皆是少女泣血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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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昙的裁春剪突然重若千钧。
她割断一缕青丝抛入火海,发丝遇焰凝成青铜钥匙。地底青铜门应声而开,门内涌出的不是剑气,而是混着桃花的春泥。傩面男子突然惨叫,青铜纹如活蛇般钻进他的七窍。
"原来你才是剑毒本体!"阿昙的剑尖挑起他下颌,"三百年轮回,等的就是此刻。"
太湖底部的青铜巨门完全开启,二十四万柄沉剑化作铁水倒灌。贺兰雪的残魂自琥珀中跃出,握住阿昙执剪的手——
"最后一剪,"他的虚影开始消散,"该断你我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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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春剪合刃时,天地俱寂。
傩面男子炸成星屑,朱砂雾凝成细雨洒向江南。青铜棺椁尽数消融,渗入地脉化作护花的春泥。阿昙跪在重生的剑柳下,见树梢结出枚翡翠铃铛,铃芯处嵌着粒新生的朱砂。
太湖的沟壑缓缓闭合,七十二艘幽灵船载着贺兰雪最后的残影驶向深海。老渔夫从昏迷中醒来,见船头摆着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枝带露的海棠——正是阿昙剑格处的那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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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三候,戴胜降于桑。
卖灯少女再次出现在敦煌夜市时,怀中抱着盏新铸的朱雀灯。灯芯不是火焰,而是游动的柳叶金鱼,鱼鳞上刻着微缩的《广陵散》谱。当有人问起价格时,她笑着指向东方天际——
北斗第七星旁,那颗朱砂星重新亮起,只是这次,星光温柔如江南烟雨。
曾燃朱砂焚旧魄,
又引离火锻新魂。
今朝且断轮回锁,
明月清风不沾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