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永琪独自站在汉白玉栏杆前,手中握着一卷《孟子》,目光却穿过层层宫墙,不知望向何处。
一阵微风拂过,书页轻轻翻动,露出倒置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字样。永琪浑然不觉,眉间那道浅浅的纹路愈发明显,连夕阳的余晖也无法抚平
"五弟这是怎么了?下学后不回去歇息,倒在这里发呆。"
永琪猛然回神,转头见四阿哥永珹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正含笑望着他。
"四哥。"永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下意识将手中的书卷正了过来,"只是在想些事情。"
永珹走近几步,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扫过永琪手中的《孟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五弟勤学至此,连《孟子》都能倒背如流了?"
永琪这才发现书拿反了,耳根一热,匆忙将书合上:"让四哥见笑了。"
"你我兄弟,何必客气。"永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亲切,眼神却探究地打量着永琪,"昨儿的杜尔伯部首领车凌受封的仪程,你觉得如何?"
永琪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四哥认为的?"
"那排场,比我想象的要大啊。"永珹轻笑一声,"黄马褂、双眼花翎,连郡王仪仗都用上了,皇阿玛对这位新归顺的蒙古首领可真是厚待。"
永琪望向远处渐渐暗下的天际,声音低沉:"规格之高前所未有。"
永珹侧目看他:"这不是好事吗?杜尔伯部归顺,边疆安定,皇阿玛自然要厚待。西北局势复杂,能不动刀兵就收服一部,实乃朝廷之福。"
"四哥说得是。"永琪轻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只是姑母..."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们的姑母,嫁给了准噶尔部首领达瓦齐为妻。而达瓦齐正是洗劫杜尔伯部、逼得车凌率部归顺大清的罪魁祸首。
永珹眉头一皱,语气陡然严肃:"五弟,国事为重。达瓦齐洗劫杜尔伯部,已失藩臣之道。皇阿玛此举正是要昭示天下,归顺者必得厚待。若因私废公,朝廷威信何在?"
"我明白。"永琪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只是家国之间,总有两难之处。"
永珹盯着弟弟看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就是太过仁厚。这些事自有皇阿玛决断,我们只需奉命行事即可。"
他整了整衣冠,"我还要去额娘那里请安,先走一步。记住,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好。"
永琪望着永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四哥的话看似关心,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永琪独自走在回阿哥所的路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今日在礼部看到的场景:车凌身着御赐黄马褂,头戴双眼花翎,在礼部官员的簇拥下昂首阔步。那骄傲的姿态,仿佛不是战败归顺,而是凯旋而归。
而姑母,达瓦齐性情暴虐,姑母在准噶尔的日子想必不好过。如今朝廷厚待她的仇敌,她若知晓,心中该作何感想?
"五阿哥吉祥。"
一声问安打断了永琪的思绪。他抬头,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养心殿附近,一个小太监正跪在路边行礼。
永琪摆摆手让他起身,正要离开,忽听养心殿内传来乾隆与大臣的议政声。
他本不该驻足,但"杜尔伯特"几个字飘入耳中,脚步不由一顿。
"...车凌所部安置在科布多一带,朕已命兆惠率兵接应..."
永琪心头一跳。科布多距离准噶尔本部不过数百里,朝廷此举,无异于在达瓦齐卧榻之侧安插了一把尖刀。姑母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阿哥所,连晚膳都未用几口。贴身太监小德子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永琪摇摇头:"不必,只是没什么胃口。"
小德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永琪辗转难眠,又想起了《孟子》上,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