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元年的春风裹挟着花香拂过汴京城的街巷,林府后花园的海棠开得正盛。
十岁的林噙霜踮着脚尖,粉嫩的指尖几乎要触到那枝垂丝海棠的花瓣。她穿着鹅黄色绣缠枝梅的褙子,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腕上那只金镶玉的镯子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姑娘仔细摔着!"乳母张嬷嬷慌慌张张地小跑过来,一把扶住她摇晃的身子,"这海棠虽好,哪值得您亲自摘取?老爷前日不是说了,等您生辰时要请画院的崔待诏来给您画幅《海棠春睡图》么?"
林噙霜撅起樱桃般的小嘴正要反驳,忽听前院传来一阵嘈杂。
那声音起初像是打翻了什么器皿,接着是家丁的惨叫和沉重的脚步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父亲被几个身穿皂衣、腰佩横刀的衙役押着穿过月洞门。
林父的幞头歪斜,紫色公服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中单,那中单上还沾着几点刺目的血迹。
"爹爹!"林噙霜挣脱乳母的手冲过去,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役用刀鞘拦住。冰冷的铁器抵在她细嫩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红痕。
"霜儿回去!"林父厉声喝道,随即压低声音,"去找你母亲,立刻!记住为父平日教你的话!"
林噙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原地,直到看见父亲被铁链锁住的双手才回过神来。她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都没察觉。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恐惧是有味道的——铁锈般的腥甜。
林母周氏从内院奔出,发髻散乱,连鞋都只穿了一只。她扑到为首的官员跟前,声音颤抖:"徐推官,我家官人犯了什么罪?他可是朝廷命官啊!"
"有人举报林崇义勾结夏州叛党,私通西夏!"徐推官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晃了晃,"证据确凿,需要带回去审讯!林夫人还是想想怎么保全自己吧。"
林噙霜被乳母死死搂在怀里,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推搡着带走。她注意到父亲临走前深深看了母亲一眼,那眼神中包含的东西太过复杂,十岁的她还无法理解。
三日后,狱中传来林父"畏罪自尽"的消息。据说是在牢中用腰带悬梁,发现时身子都僵了。
林母听闻噩耗,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那日林府上下乱作一团,仆人们窃窃私语,有的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准备离开。
又过了半月,朝廷才下旨说案子有疑,林崇义实属冤枉。但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赏赐了一箱金铤作为补偿。
林夫人带着女儿南下扬州投奔兄长,曾经门庭若市的林府,转眼间便门可罗雀。
运河上的客船闷热潮湿。林噙霜蜷缩在船舱角落,怀里紧抱着那个蓝布包袱。
这里面有家里变卖产业换成的交子,还有地契——除了那几箱子母亲和祖母的陪嫁,这是她们最后的依仗了。船舱外,运河水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命运无情的嘲笑。
"霜儿,再忍忍。"林母咳嗽着,用帕子掩住唇边的血丝,"到了舅舅家就好了...你舅舅虽严厉,但总不会不管我们..."
然而扬州周府的大门始终紧闭。直到第三日,才有个管事出来传话:"我家主君说了,林大人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虽说现在平反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翻案?还请姑奶奶体谅。"那管事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不敢看林母惨白的脸色。
林母挺直腰背,声音出奇地平静:"烦请转告兄长,从今往后,我林周氏与他恩断义绝。"她转身时,林噙霜看见母亲的手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当夜,母女二人住在城东买的二进小宅里。林噙霜枕着母亲的腿,听着外面更夫的梆子声。扬州城的夜比汴京安静许多,但这种安静反而让人心慌。
林母轻抚女儿的发顶,忽然道:"霜儿,你可记得你外祖父是做什么的?"
"是太医呀。"林噙霜困倦地应着,"娘亲说过,外祖父给先帝看过病的,娘亲还教我医术呢。上次我发热,就是娘亲煎的药..."
"是啊..."林母望着窗外的黑夜,眼神飘得很远,"你外祖父在世时,曾救过勇毅侯府独女的性命。那徐姑娘如今嫁到了宥阳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