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春日总是来得早些,柳絮纷飞中,盛家大宅门前车马喧嚣。
仆人们正忙着将最后几箱细软搬上马车,盛纮站在台阶上,一身崭新的从五品官服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那深青色的官服上绣着精致的白鹇补子,腰间银带在春风中微微晃动。
"爹爹,我们真的要搬去汴京了吗?可不可让我将小娘的牌位带上?"六岁的明兰拽着父亲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期待与不安。
她穿着素白的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绒花,那是为亡母戴的孝。
盛纮低头看着这个最不起眼的女儿,眉头微蹙。卫小娘去世不过半年,这孩子倒是念旧。他正欲拒绝,忽闻一阵环佩叮当。
林噙霜款步而出,发间新得的八品宜人金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不过三十出头,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见盛纮抱着明兰,她温婉一笑:"主君,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怎么了?"
明兰怯怯地唤了声"林小娘",小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这位林小娘与府中其他姨娘都不同,不仅容貌出众,更是因救治皇子和扬州百姓有功,破例得了诰命封号,连大娘子王氏都要让她三分。
林噙霜听盛纮说了明兰的请求后,嫣然一笑:"主君,你就应了小六吧,毕竟是她的小娘啊?"
盛纮略一犹豫,便点了头。明兰眼睛一亮,立刻对林小娘道谢,然后像只小兔子般跑回院子,将母亲的牌位用绸布仔细裹好,藏在随身的包袱里。
"霜儿辛苦了。"盛纮眼中柔情似水,亲自扶林噙霜上马车。
这一幕落在刚出门的盛老太太眼里,老太太穿着一身深褐色褙子,银白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祖母!"明兰回来后,像只小蝴蝶般扑进老人怀里。
盛老太太抚摸着孙女柔软的头发,目光却越过她,落在林噙霜的背影上。
那眼神复杂得让明兰困惑,既不是府中下人们常有的敬畏,也不是大娘子王氏掩饰不住的嫉恨,而是一种...明兰说不清的,近乎愧疚的情绪。
车队启程那日,扬州城万人空巷。百姓们挤在道路两旁相送,有人甚至跪地叩拜。
三年前瘟疫横行时,是林噙霜献出药方,购买药材救治百姓。如今她救治皇子有功,获封诰命,百姓们无不交口称赞。
"林娘子真是活菩萨啊!"
"多亏了她,我家小儿才能活命!"
"听说她在宫里治好了皇子的怪病,连官家都称赞呢!"
明兰趴在马车窗边,听着这些议论,小脸上满是困惑。
盛家新宅位于汴京西城的榆林巷,虽不算顶级地段,却也宽敞雅致。
安顿下来的第三日,荣贵妃便派了心腹嬷嬷送来贺礼——一对碧玉镯子和几匹上好的云锦。一时间,盛家门庭若市,连往日瞧不上盛纮的同僚也纷纷登门道贺。
明兰跪在母亲卫小娘的灵位前,小手轻轻擦拭着牌位上的灰尘。她不过五岁年纪,却已懂得掩饰眼中的泪光。小娘去世已过半年,可那痛楚仍如昨日般鲜明。
"小娘,我们到汴京了。"明兰低声呢喃,"您说过汴京的糖人最好吃,女儿...女儿会替您尝一尝的。"一滴泪珠无声地落在牌位上,她赶紧用袖子擦去。
"六姑娘,老太太唤您过去呢。"小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明兰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素白的衣裙。自从小娘去世,祖母便将她接到身边养着,也是格外关照她,每日都要唤去说话。
穿过回廊时,她听见几个洒扫的丫鬟在窃窃私语。
"听说林小娘又得了贵妃娘娘的赏赐,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玉镯呢!"
"可不是,咱们老爷能升官,还不是全凭林小娘的面子?"
"嘘,小声些...大娘子听见了又要发火..."
明兰垂下眼帘,快步走过。
盛老太太的寿安堂总是格外安静。明兰进去时,老太太正靠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银白的发髻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祖母。"明兰规规矩矩地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来,坐这儿。"老太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等明兰坐定,便递过一盏温热的杏仁茶,"又去给你小娘上香了?"
明兰点点头,小口啜饮着甜香的茶汤。沉默片刻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祖母,为何林小娘如此优秀,还会嫁给爹爹为妾室?"
老太太手中的佛珠突然停住了。她望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桃花,眼神飘远。"这都是以前的糊涂账啊,"她轻叹一声,"本是好人家的姑娘,也是我的过错啊。"
明兰敏锐地注意到祖母说这话时,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愧疚,而非如其他人那般说祖母十分不待见林小娘。她正想再问,却见祖母已闭上眼睛,显然不愿多谈。
"你且记住,"老太太忽然又开口,"在这府中,对你林小娘要敬重些。她...不是寻常人,对你有好处的。"
与此同时,林栖阁内,铜镜前的烛火将林噙霜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正对着铜镜卸下头上的珠钗,每一支钗环都价值不菲,是盛纮和荣贵妃赏赐的。
镜中的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丝毫看不出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的脸庞,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桌上那封来自宫中的信笺,是荣贵妃亲笔所书,邀她下月初五入宫赏花。林噙霜轻轻抚摸着信笺上的字迹,思绪飘回十几年前。
谁能想到,一个孤女又成了妾室,不过短短几年,她竟能逆风翻盘,成了人人艳羡的诰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