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盛府的青砖地上。三更的梆子声早已响过,府中除了值夜的婆子,其余人都已歇下。
林噙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内院,双腿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霜儿。"
盛纮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快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林噙霜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盛纮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这才发现她比上月又清减了许多,腰肢细得几乎能一手环握。
"怎么累成这样..."他心疼地责备,声音却轻柔得像在哄孩子。
林噙霜勉强笑了笑,面纱下的嘴唇已经干裂:"今日...多看了三十个病人..."
盛纮不再多言,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回房中。丫鬟们早已备好热水,他却挥手让她们退下,亲自拧了热帕子为妻子擦脸。素纱面罩取下,露出林噙霜苍白如纸的脸庞,眼下两片青影触目惊心。
"手。"他轻声道,拉过妻子纤细的手腕。
林噙霜的手一向很美,十指纤纤如削葱根。可如今指尖布满细小的针痕,掌心还有几处烫伤——是连日煎药留下的痕迹。
盛纮心头一酸,取来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一道道伤痕上。
"疼吗?"他问,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腕骨。
林噙霜摇摇头,却在他碰到某处时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霜儿..."盛纮声音有些哽咽,突然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辛苦你了..."
"我突然想起了母亲..."林噙霜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她的医术比我厉害,却救不了自己..."
盛纮心头一震,这是林噙霜第一次提起娘家的事。
他还想追问,却发现林噙霜已经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长睫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呼吸轻浅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床榻上,为她盖好锦被。
月光透过窗纱,照在林噙霜疲惫却平静的脸上。
盛纮静静地看了许久,第一次发现,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女子,身上竟有如此多他不了解的地方。
一个月后,扬州知府亲自登门。仪门大开,鼓乐齐鸣,盛纮身着正装相迎。知府大人红光满面,一进门就拱手道贺:
"盛大人功在社稷啊!此次瘟疫,若非贵府如夫人妙手回春,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这场本该席卷全城的瘟疫,竟奇迹般地被控制在城西一带,死亡人数不足百人。
"本官已上书朝廷,为你请功。"知府拍着盛纮的肩膀,声音压低,"赵通判年事已高,这次抗疫不力,朝廷已有撤换之意..."
盛纮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只恭敬道:"下官不过尽本分,都是内子医术精湛。"
知府意味深长地笑了:"盛大人过谦了。如夫人医术高明不假,但若无大人支持,岂能成事?朝廷看重的,正是这份治家有方、治政有能的贤才啊!"
果然,旬日之后,吏部文书送达——盛纮升任扬州通判,正七品。消息传来时,整个盛府沸腾了。下人们奔走相告,各个院子都挂起了红灯笼。
林噙霜正在西厢房为墨兰梳头。小丫头坐在绣墩上,晃着两只小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娘,他们说爹爹升大官了!是不是以后会有更多好吃的?"
林噙霜莞尔,将最后一缕头发绾好,插上一朵小小的绢花:"是啊,墨姐儿想要什么好吃的?"
"糖葫芦!"小丫头兴奋地拍手,"爹爹升官啦!要买好多好多糖葫芦!"
门外传来窸窣的响动。林噙霜从铜镜中看见长枫的身影在门外徘徊。
少年手里捧着什么,几次抬手想敲门,又怯怯地放下。
"枫哥儿。"她突然唤道。
门外的身影明显一僵。片刻后,长枫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行礼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阿、阿娘..."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有些羞涩的捧着一叠纸,"儿子...儿子写了篇诗文..."
林噙霜转身,向儿子招招手:"来,看看你写的什么。"
林噙霜接过细看,最上面一页工整地写着《抗疫赋》三个字。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何时写的?"
"每日...每日看小娘施药后..."长枫小声回答,眼睛却亮晶晶的,"儿子都记在心里,夜里偷偷写的..."
林噙霜细细读来。文章不算长,但字迹工整,用词典雅。更难得的是,他将施药场景描绘得栩栩如生——"素衣娘子,银针如雪""药香弥漫,驱散愁云",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竟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悲悯情怀。
"写得...不错。"她轻声道,伸手摸了摸长枫的头,随后为他整理了下有些歪斜的衣领,"去告诉你爹爹吧,他一定高兴。"
长枫眼睛亮得惊人,转身就要跑,又突然停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儿子会继续努力的"
说完才飞奔而去,脚步声咚咚咚地响彻回廊。
墨兰歪着头看哥哥跑远,突然扯了扯林噙霜的袖子:"小娘,哥哥高兴得都要飞起来啦!"
林噙霜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唇角不自觉地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