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131

初夏的马球场被晒得发烫，草皮蒸腾着青涩的气息。烈日当空，连空气都微微扭曲，远处看台上的彩旗无精打采地垂着。墨兰一勒缰绳，湖蓝色骑装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刚刚为妹妹明兰挡下一记凌厉的险球，手背被震得发麻，虎口处隐隐作痛，却仍紧握缠着金线的球杖不放。那颗硬木制成的马球擦过她手背时，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四姐姐当心右路！"明兰喊道。

墨兰无暇应答，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急促的马蹄声。她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对方半场。

阳光穿透她飞扬的发丝，在颈侧投下细碎的金影，鬓边一支银簪早已歪斜，却更添几分飒爽英气。

场边观赛的曹评不自觉地站起身来，玄色锦袍的下摆扫翻了案几上的雨过天青瓷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石地上蜿蜒，浸湿了他做工精致的鹿皮靴，他却浑然未觉。

"那是盛四姑娘？"曹评问身旁的长枫，声音有些发紧，目光却未从场上那道倩影上移开半分。

长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泥金折扇："正是我家四妹妹。"

前日母亲告诉他，姑母曹皇后已求得赐婚圣旨时，他不过将这当作又一桩政治联姻。他甚至连盛家四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被告知要娶她为妻。可此刻望着场上神采飞扬的少女，这一刻他却不这么认为了。

场上一阵惊呼。只见墨兰突然勒马急转，枣红马前蹄扬起，她整个人几乎与地面平行，纤细的腰肢展现出惊人的柔韧，却仍稳稳控住缰绳。在对方球员冲撞而来的瞬间，她一个漂亮的回身，球杖在空中划出银色弧光。

"砰！"

马球如流星般划过半个球场，精准地穿过对方球门上的铜环。阳光在飞旋的球体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像炸开了一朵金色的花。全场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好！"曹评猛地拍案而起，掌心火辣辣的疼。他从未见过女子能打出如此漂亮的弧线球。

长枫大笑着拍他肩膀："怎么样？我家四妹妹厉害吧？"他指着正被姐妹们围住的墨兰，如数家珍般炫耀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连作诗都是这样..."长枫竖起大拇指，"前儿个还得了父亲夸奖呢！"

曹评已经听不见好友在说什么。场上的墨兰似有所感，突然转头望向喝彩的方向。细密的汗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下，沾湿了几缕碎发。当她澄澈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与曹评相遇时，少年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漏跳一拍的声音。

墨兰微微一怔。她并不认识这个目光灼灼的锦衣公子，但见他玉冠华服，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料想是哪个勋贵家的子弟。出于礼节，她颔首示意，唇边浮起一个浅淡的笑涡，左颊那个若隐若现的酒窝让曹评呼吸一滞。

那一刻，曹评觉得有千万只蝴蝶在胸腔里振翅。他想起《诗经》里那句背过千百遍却从未体会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来心动是这般滋味——像被初夏的阳光当胸击中，又像饮了窖藏二十年的梨花白，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底。

"公子？"随从小声提醒，"您把扇子捏断了。"

曹评低头，才发现手中那把名家题字的湘妃竹折扇已经断成两截，竹刺扎进掌心，渗出细小的血珠。再抬头时，墨兰已策马远去，湖蓝色的背影渐渐融入碧草蓝天之间。

她下马时身姿轻盈如燕，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随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那随意的姿态都让曹评移不开眼。

"曹兄？曹兄！"长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我没事"曹评摇了摇头，目光仍追随着那个身影，他突然很庆幸这桩赐婚，又莫名害怕这只是一场幻梦。

"四妹妹不仅马球打得好，绣工也是一绝。上月给我绣的荷包，连母亲都夸针脚细密..."而长枫却一无所觉，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自家妹妹如何才貌双全，丝毫没注意到身旁好友异常发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远处，墨兰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似是不经意地又往看台方向瞥了一眼。她不知道那个陌生的锦衣公子为何用那样热烈的目光看她，但少女的直觉让她心跳微微加速。她轻咬下唇，将这一瞬的悸动归咎于比赛过后的兴奋，却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