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132

三日后，盛家正厅内檀香缭绕。管家匆忙跑进来，气都喘不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主君！宣旨的仪仗到巷口了！"

正厅内顿时鸦雀无声，盛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最前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一支素银簪子。她身后依次是盛纮、王若弗、林噙霜及几位子女和儿媳，按长幼尊卑排列得整整齐齐。墨兰站在姐妹们中间，一袭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玉簪，衬得她肤若凝脂。她垂着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教人看不清神色，唯有交叠在腹前的双手微微发颤，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厅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轻响，十二名身着绛色官服的侍卫分列两侧，中间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宣旨内侍，手捧明黄圣旨，神情肃穆。

"跪——"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众人齐刷刷跪下。墨兰感觉到膝盖接触冰凉的地砖，一股寒意顺着腿往上爬。

“大宋皇帝制曰：朕惟诗咏宜家，礼端昏娶。闻盛氏有女，性禀柔嘉，德彰淑慎，夙娴姆训，克绍徽音。兹以皇仁广被，特赐盛氏第四女墨兰，归适曹国公曹佾之子评，永结丝萝之好。其择吉成礼，毋违朕命。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内侍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墨兰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三日前那场马球会上，那个为她喝彩的锦衣公子，原来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她想起阳光下那张俊朗的面容，剑眉星目...耳尖悄悄漫上一层薄红，像抹了淡淡的胭脂。

盛纮双手接过明黄圣旨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与皇后母族联姻，这是何等体面！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都有些变调："臣，谢主隆恩！"

林噙霜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得意，又透着几分欣慰。早在三日前荣贵妃召她入宫赏荷时，她就得了消息。曹家虽因外戚身份被官家刻意压制，但到底是百年望族，开国功臣。

宣旨内侍刚跨出门槛，王若弗就忍不住惊呼出声："天爷！墨兰这是要嫁入曹家？皇后的娘家？"她攥着帕子的手都在发抖，指甲几乎要戳破上好的苏绣，"我们如兰可是嫡女啊！这官家……"

"噤声！"盛老太太拐杖重重一顿，吓得王若弗一个激灵。老人家目光如电，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这是天家的恩典。"她特意看了王若弗一眼，"听说是皇后亲自跟官家求的，这是墨兰的造化。"顿了顿，又缓和语气道："曹家郎君我也是知道的，人品不错，与墨兰极为相配。"

另一边，曹府祠堂内香烟袅袅。曹佾将圣旨恭敬地供在祖宗牌位前，三跪九叩后才退出祠堂。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过回廊时，远远望见书房窗上映出儿子挺拔的身影——曹评正伏案写着什么，时不时停下笔发呆。

曹佾故意放重了脚步。书房内，曹评烦躁地搁下笔，宣纸上"关关雎鸠"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全无平日笔走龙蛇的风采。抬头正对上父亲含笑的眼睛，他慌忙起身，差点带倒案上的砚台。

"怎么，对这桩婚事不满意？"曹佾故意问道，顺手拿起案上歪歪扭扭的字帖看了看，眼中笑意更深。

曹评连忙起身行礼，衣袖扫过案几，带起一阵微风："父亲说笑了。儿子...儿子只是..."他耳根通红，哪还有平日汴京才子的潇洒模样，倒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只是什么？"曹佾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顺手拿起儿子练字的宣纸，"这字写得可不如平日。那日马球会上相中人家了？为父可是听说，某人看得连茶盏打翻了都不自知。"

曹评的耳根更红了，像抹了胭脂："父亲都知道了？"声音里带着几分羞赧，几分欢喜。

曹佾大笑，拍了拍儿子肩膀："你那点心思，为父还看不出来？"他忽然正色道："盛家是清流世家，书香门第，虽然门第不如我们家，但盛家四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他转身看向儿子，目光慈爱中带着严肃："虽非嫡出，但是皇后娘娘亲自保的媒。"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你要好好待她。"

曹评郑重点头，目光澄澈如少年："儿子明白。"他望向窗外，仿佛又看到马球场上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