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穿过檐角,将青石板路上的纹路映照得如同流动的血脉。石板缝隙间新生的苔藓在残阳下泛着诡异的铜绿色,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颜料匣子。
上官浅的踏过最后一级石阶时,忽然驻足。她仰头望向天际,落日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长睫在眼睑投下扇形的阴影。
正厅的门大敞着,两位画师早已候在厅内。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上官浅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宫二公子办事果然雷厉风行。"
云为衫的视线扫过画案——除了常见的青黛、朱砂,竟还有一碟罕见的螺子黛。这种产自西域的颜料能画出最逼真的眉色,是宫廷画师才用得起的珍品。她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乱了半拍,随即恢复如常。
上官浅已翩然落座,姿态优雅得像是赴一场诗会。她甚至体贴地将袖口挽起半寸,露出纤细的手腕,"师傅可要画仔细些,莫要辜负了宫二公子特意准备的西域螺黛。"
"请两位姑娘保持姿势,不要移动。"年长画师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执笔的手稳如磐石。
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拉长后竟有几分狰狞。云为衫看似端坐如松,实则脊背绷得生疼。她能感觉到画师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她的眉骨、鼻梁、唇峰,每一处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宫尚角那句"三日之内,必有消息"在她脑海中回荡,每个字都像钉子般敲进太阳穴。
"姑娘,请抬头。"画师的声音将云为衫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背脊已经渗出冷汗,中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上官浅那边却传来轻快的交谈声:"师傅画得如此精细"
画师低头作答:"回姑娘的话,宫二公子要求分毫不差。"他的笔尖正在描绘上官浅的耳廓轮廓。
"是吗?那就再好不过了。"上官浅轻笑出声。
云为衫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去眼中波动。
画师们的笔仍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笔都在为她编织着命运的罗网。而窗外,宫门的夜色正浓得化不开。
铜漏滴尽最后一滴时,画师终于搁下了那支折磨人的细笔。云为衫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多谢两位姑娘配合。"年长的画师双手捧起画像,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宣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上官浅也活动了一下脖子,"可算结束了,"她嗓音里带着慵懒的甜腻,"坐得我腰都酸了。"
"云姑娘看起来倒是轻松,"上官浅向前半步,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扑面而来,"一动不动这么久,连呼吸都那么轻,真是好定力。"
云为衫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上官姑娘过奖了,只是自幼家教严格,习惯了罢了。"
"是吗?那云家的家教,倒是与传闻不太一样呢。"
这句话像一把薄刃,精准地挑开了云为衫最脆弱的伪装。她维持着嘴角的弧度,后背却渗出新的冷汗。
上官浅已经翩然转身,待那抹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云为衫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疲惫。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冰凉。廊下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经点亮,在夜风中摇晃,将她的影子撕扯成破碎的形状。
角宫的庭院沉浸在浓稠的夜色中,连月光都似乎避开了这片区域。石灯笼里的烛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几缕未散尽的青烟在空气中扭曲。
宫远徵的靴底碾过一片落叶,那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黑色锦袍的下摆扫过石板缝隙间新生的苔藓,带起一丝潮湿的泥土气息。
角宫的书房就在前方,窗棂透出的灯光微弱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萤火,在青石板上投下蛛网般破碎的光影。
他抬手推开书房的门,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没有点灯的房间像一口深井,浓重的黑暗几乎有了质感。
月光透过云母窗纸洒进来,给书架、案几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那些家具的轮廓在阴影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哥哥?"宫远徵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年生辰时宫尚角所赠,玉上雕着避毒的螣蛇纹。
"这里。"
声音从书房深处传来,低沉得像地底涌动的暗流。宫远徵循声走去,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宫尚角站在黑檀木书案边,玄色衣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案上的黑池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宫尚角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哥哥在看什么?"宫远徵凑近,闻到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混着墨汁的气息。书案上摊开的两幅画像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上官浅的画像边缘有细微的褶皱,像是被人反复展开又合上。
宫尚角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节奏如同更漏滴水:"信鸽提前把云为衫和上官浅身份的调查结果送回来了。"
宫远徵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像发现猎物的幼兽。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暗器囊:"和哥哥预想中一样吗?"
"不一样。"
宫远徵注意到哥哥的眼神变了,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宫尚角不急不躁,眼神比池水还要深邃。他拿起其中一幅画像,就着月光细细端详,"你暗器带了吗?"
宫远徵的表情露出兴奋,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皮套:"带着呢,淬了'夜阑香',中者浑身麻痹,三个时辰内动弹不得。"
宫尚角将画像卷起,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