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18

两人相携入内，宝鹃等人留在外间伺候。安陵容刚坐下，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轻响——厚门帘被人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带着明显的不满。

安陵容垂眸喝茶，只当不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她得宠后，浣碧就时常给她脸色看。今日这般作态，显然是故意为之。

"浣碧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甄嬛叹了口气，将小炕桌上的点心碟子往安陵容面前推了推，"我刚说了她两句，她倒敢跟我甩脸子了，妹妹可不要介意，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槿夕捧来一个素白瓷瓶，甄嬛接过，将红梅一枝枝插入瓶中。

"浣碧和我一同长大，我待她素来比别人宽和些。"甄嬛一边插花一边道，语气似是无奈，"倒养得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

安陵容轻轻捏起一块茯苓糕，没有接话。甄嬛这番话，表面是责备浣碧，实则是在暗示她们主仆情分非同一般。至于浣碧为何敢如此放肆...安陵容心中冷笑，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姐姐这儿的茯苓糕做得真好。"安陵容岔开话题，"比御膳房的还精巧。"

甄嬛见她不愿多谈浣碧，也顺势转了话头："是流朱的手艺。你若喜欢，我让她写个方子给你。"

"姐姐看上去气色好多了，身体已经大安了吧？"安陵容微微倾身，看着甄嬛的面容。窗外的雪光透过茜纱窗映进来，落在甄嬛略显清减的脸庞上，反倒衬得那唇色如三月桃花般娇嫩。

甄嬛含笑道："好多了，也多亏了你和眉姐姐的帮衬。一个冬天，这银丝碳也没少送，真是谢过妹妹了。"

"姐姐何必这样客气？"

"我初入京城时，人生地不熟，又身份卑微，被夏常在折辱时，也得过姐姐的帮衬。"

甄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化作盈盈笑意："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她转头对槿夕道，"去把前儿个内务府送来的蜜饯取来，我记得安妹妹最爱吃杏脯。"

安陵容望着窗外渐晴的天色，轻声道："外头天气晴好时，姐姐不妨出去走走。总闷在屋子里，没病也该闷出病来了。"

正说着，浣碧走了进来。突然插话："我们小主身子才见好，太医说了不宜见风..."

"浣碧！出去！"甄嬛蹙眉轻斥，又对安陵容歉然一笑，"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出了碎玉轩，宝鹃终于憋不住了："小主，那个浣碧也太放肆了！不过是个宫女，竟敢那样看您..."

"嘘。"安陵容制止她，"回宫再说。"

碎玉轩内，甄嬛端坐在小榻上，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水。她看着梗着脖子的浣碧，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严厉："陵容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何每每都要摆脸子给人家瞧？"

浣碧绞着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戳破绸面："小主不觉得她是小人得志吗？"她声音陡然拔高，"飞上枝头就显摆给咱们看！一会儿锦缎一会儿炭火，现在连几枝破梅花也拿来送人！"她越说越激动，"皇上是没见过小主，否则还有她什么事儿？不过是个小门小户..."

"住口！"甄嬛猛地拍案而起，她胸口剧烈起伏，病后初愈的脸庞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不过是问你一句，你就怨声载道。她得皇上喜欢是她的福分，我现在的情形与她何干？"

窗外一阵寒风掠过，梅枝轻叩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浣碧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却仍不甘心地嘟囔："之前在甄府时她就一副小家子气..."

"够了！"甄嬛打断她，声音里透着疲惫，"不管你看不看得惯，她都是皇上的妃嫔，与我位份相同。"

甄嬛一字一顿道，"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惹事。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形，你若是得罪了哪个贵人，我如何护得住你？"

"身份"二字如一把利刃，直刺浣碧心口。她脸色瞬间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转身时裙角带翻了绣墩，却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我们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小主不愿承宠？"

"啪——"甄嬛一把扫落桌上的茶具，碎瓷四溅。

浣碧的话外之音再明显不过——在这深宫里，清高能当饭吃吗？

流朱闻声赶来，见状连忙跪下收拾碎片："小主息怒，浣碧她..."

"出去。"甄嬛闭了闭眼，声音沙哑，"都出去。"

夜深了，碎玉轩安静得可怕。甄嬛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久久不能入睡。浣碧的话在耳边回荡，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凌迟着她的自尊。

窗外，一弯冷月挂在枯枝上。甄嬛忽然想起安陵容今日模样，就像是她带来的红梅，那么鲜艳，那么张扬，原来这就是得宠的模样。而自她翻了个身，锦被下的手紧紧攥住。浣碧说得对，在这深宫里，不争就是罪。可她甄嬛，真的要像那些妃嫔一样，为了帝王的宠爱争得头破血流吗？一滴泪无声地滑入枕中。